“薯藤生百子”的奇迹在沟壑内余温未散。那片由残存茎蔓重获新生的苗床,在草叶日夜不息的精心呵护下,新生的白色根系已如蛛网般在沃土中蔓延,嫩绿的叶片舒展开来,甚至抽出了鲜红的细芽。希望,以这种近乎神迹的方式顽强地延续着。然而,这份脆弱的生机,却笼罩在日益灼热干燥的空气和远方沉闷如雷的敌情中。
第五十八个绳结,在干燥的风和紧绷的神经中系紧。它记录着双重焦渴:大地的干渴,与部落对生存的渴求。
***
持续的高温炙烤着大地。天空蓝得刺眼,万里无云,仿佛一块烧红的青铜穹顶。曾经湿润的西坡沃土,表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白、板结,细小的龟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燥热。从下游小溪引来的、用于填充沟洫“水障”的水位,也在缓缓下降,池边的泥岸裸露出湿滑的痕迹。
沟壑深处,那片被“惊羽卫”守护的、最早移栽的薯苗(非扦插苗),率先发出了警报。原本油绿的叶片边缘开始卷曲、发蔫,在正午的烈日下无力地耷拉着。草叶心急如焚,带着妇孺们用陶罐从溪流取水浇灌。然而,清凉的溪水浇在滚烫干裂的泥土上,发出“嗤嗤”的声响,瞬间被蒸发大半,仅能勉强浸湿表层。深层土壤依旧干硬如石,薯苗的根系根本无法触及那宝贵的水分。
“不行…这样不行!”草叶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看着刚浇过水不久、叶片却依旧蔫软的薯苗,声音充满了无力感,“水浇下去,还没渗到根,就被晒干了!太阳太毒了!”
更让她忧心的是西坡那片承载着部落未来的扦插苗田。新生的根系本就纤细脆弱,扎根尚浅,对水分的变化更为敏感。尽管苗床上方搭着简易的遮阴棚,但灼热干燥的风依旧如同无形的火舌,舔舐着每一寸土地。几株长势稍弱的扦插苗,叶片已经开始泛黄!
“水…需要更多的水…更深的水…”草叶看着远处沟洫中那日渐减少的蓄水,又看看部落里为数不多的储水陶瓮(大部分用于储存粮食和腌制食物),心沉到了谷底。穴熊部落的威胁近在咫尺,他们不可能分出大量人手去遥远的深潭取水,那等于将部落的命脉暴露在敌人矛下!
就在部落为水所困、焦虑蔓延之时,秦霄的行为变得有些不同寻常。
连续几个清晨,当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沟壑内还笼罩在微凉的薄雾中时,秦霄便会在安安的陪伴下,拄着木棍,默默地在几块田地间缓慢踱步。他不看蔫软的薯苗,也不看干裂的泥土,而是长久地、专注地凝视着叶片之上,那凝结在草尖、叶缘、蛛网上的…晶莹晨露。
他伸出苍白的手指,极其轻柔地触碰一颗滚圆的露珠。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露珠在他的触碰下微微颤动,却顽强地吸附在草叶的绒毛上,并未立刻滚落。他的眼神专注得近乎痴迷,仿佛在透过这微小的水滴,窥探宇宙运行的奥秘。
“执火者大人…您在看什么?”安安忍不住小声问,也学着秦霄的样子,伸出小手指去碰一颗露珠,露珠立刻碎裂,顺着叶片滑落,消失在泥土中。
秦霄没有回答安安,他的目光从叶片上的露珠,移向覆盖在苗床上的阔叶遮阴棚。棚顶阔大的叶片上,凝结着更多、更密集的露珠,在熹微的晨光下,如同撒落的碎钻。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遮阴棚,又指向旁边没有遮阴、叶片上露珠明显稀少的薯苗,最后指向干涸龟裂的土地。他的意念带着一种探索性的疑惑波动起来:
“…夜…气…凝…水…附…于…叶…”
(夜晚的湿气凝结成水,附着在叶片上…)
“…遮…荫…之…叶…露…多…曝…晒…之…叶…露…稀…”
(有遮阴的叶子露水多,曝晒的叶子露水少…)
“…露…之…多…寡…与…苗…之…蔫…荣…相…关…”
(露水的多少,似乎与苗的蔫软或健壮有关?)
这个观察和疑问传递出来,让焦虑中的草叶和岩山都愣住了。露水?这种清晨转瞬即逝、微不足道的水分,难道还能影响作物的生死?
“执火者…露水太少了,不解渴啊…”草叶有些困惑。
“是啊,太阳一出来就没了…”石花也附和道。
秦霄却缓缓摇头,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仿佛穿透了露珠的表象,看到了更深层的联系。他指着遮阴棚下土壤相对湿润的表层(露水滑落浸润),又指着旁边干裂的地面:
“…露…虽…微…积…少…可…成…涓…”
(露水虽然微小,但积累起来,可以汇成涓流…)
“…聚…露…导…露…或…可…润…根…深…”
(聚集露水,引导露水,或许可以滋润更深的根系?)
一个关于利用自然凝结的晨露进行“灌溉”的模糊概念,在秦霄的脑海中逐渐清晰。但这还不够!他需要一个更精确的“量”的概念!需要知道露水能有多少?需要知道如何更有效地收集和利用?
“…需…知…露…量…”秦霄的意念带着强烈的求知欲,“…何…处…露…多?何…时…露…重?何…物…聚…露…多?”
(需要知道露水的量!哪里露水多?什么时候露水重?什么东西聚集露水多?)
这前所未有的“计量”意识,让草叶和岩山都感到震撼。他们习惯于“多”或“少”的模糊感觉,从未想过要去精确地“测量”像露水这样缥缈的东西!
“计量露水?这…这怎么量?”岩山挠头,感觉无从下手。
秦霄的目光扫过部落的器物。他看到了陶窑旁堆放的光滑陶片,看到了妇女们编织的细密草席,看到了采集来的大片芭蕉叶…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草叶用来给苗床喷水的、那个用中空芦苇杆和兽膀胱制成的简易“喷壶”上。
一个原始的、系统的“晨露计量”实验方案,在秦霄的意念中迅速成形!
1. **收集器制作(“聚露之物”)**:
* 选取数种具有不同表面特性的材料:打磨光滑的陶片(表面致密)、粗糙多孔的砂岩板(表面吸水)、新鲜宽大的芭蕉叶(天然叶片)、细密编织的草席(人工表面)。
* 将每种材料裁切成大小完全一致的方形(秦霄用脚步丈量,以他一步的距离为边长标准,确保“面积”相同)。
* 将每种材料制作的“收集板”边缘稍稍向上折起(或用黏土捏出矮边),形成浅盘状,防止露水滑落。
2. **布设观测点(“何处露多”)**:
* 在沟壑内选择几处具有代表性的地点:薯苗田中央(有遮阴)、薯苗田边缘(无遮阴)、沟洫水塘边(近水源)、西坡高地(干燥通风)、密林边缘(湿润阴凉)。
* 在每个观测点,将一套(四种材质)收集板水平放置在地面上,确保板面洁净。
3. **定时收集计量(“何时露重”)**:
* 在秦霄指定的几个关键时间点:**黎明前(露初凝)、日出时(露最盛)、日出后一刻(露始消)、日出后三刻(露近无)**,由专人(草叶亲自负责,石花协助)前往各个观测点。
* 在每个时间点,小心地将每种收集板上的露水,用最柔软的鸟羽(避免吸收)轻轻扫入统一规格的小陶杯(秦霄指定用烧制最标准的小型饮水杯)中。
* 收集后,立刻在小陶杯外壁用烧过的木炭划痕标记时间点和收集器材质。
4. **数据记录(“露量”)**:
* 将收集了露水的小陶杯集中放置于阴凉避风处。
* 由草叶负责,用秦霄教授的原始方法“计量”:
* **目测比较:** 将同一时间点、不同材质的收集杯并排,直观比较杯中水面的高度差异(“…杯…并…观…水…痕…高…低…”)。
* **细沙置换:** 对于水面高度接近、难以分辨的,将杯中露水小心倒入另一个空杯,然后向原杯内缓缓注入干燥的细沙,直至沙面达到之前露水的高度。再用同样的杯子量取倒入细沙,比较沙量(“…沙…代…水…量…沙…多…寡…”)。这实际是一种原始的“体积置换”计量法!
* **刻痕标记:** 草叶在一块专门准备的、打磨光滑的薄木板上,用石刀刻下代表不同时间点、不同材质收集板的符号(如太阳符号代表日出时,叶子符号代表芭蕉叶),并在符号旁刻划横杠,杠的数量代表通过比较或沙量置换得出的“相对露水量”等级(如一道杠为少,三道杠为多)。
这场由执火者主导、前所未有的“晨露计量”行动,在部落惊疑又期待的目光中展开了。连续三个清晨,草叶和石花如同虔诚的朝圣者,在星光未褪时便起身,在秦霄指定的精确时间点,穿梭于各个观测点,小心翼翼地进行着收集、归类和那充满仪式感的“沙量置换”与“刻痕记录”。
枯燥的数据收集背后,隐藏着令人震撼的自然规律!
**黎明前:** 所有收集板都只有一层薄薄的湿气,几乎无法收集到成滴的露水。沙量置换显示,所有材质收集量都极少,刻痕均为“一道杠”(少)。
**日出时(露最盛):** 景象截然不同!
* **芭蕉叶收集板:** 宽大的叶面上凝结着密密麻麻、大颗滚圆的露珠,如同镶嵌了无数珍珠!轻轻一扫,汇聚的露水竟能注满小半杯!沙量置换后,刻痕为“三道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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