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洫”如同沉睡的巨蟒,静静盘踞在沟壑西侧。荆棘刺篱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乌光,深沟里蓄积的溪水倒映着天空的流云,几处伪装浅坑边缘新覆的草皮尚未完全返青,隐约透着杀机。那头被尖桩刺穿的野鹿尸体早已被拖走处理,只余沟底几处深褐色的印记,成为这道智慧屏障无声的勋章。兽群退去后,西坡新开辟的沃土点终于获得了安宁,得以在惊羽卫的守护和蚁穴沃土的滋养下,等待播种的时刻。
然而,沟壑内的气氛并未真正轻松。穴熊部落的营地规模仍在扩大,林间传来的伐木和号子声日益清晰,如同催命的鼓点。岩山和疤脸脸上的凝重一日深过一日。时间,成了最奢侈的资源。沟壑深处那片最初的幼苗田,绿意渐浓,但距离结出能填饱肚子的块根,还遥遥无期。西坡的沃土点需要时间“喂养”蚁穴,更需要时间等待播种和生长。部落的存粮,在日夜备战和巨大工程消耗下,已经见了底。饥饿的阴影,再次悄然笼罩。
第五十七个绳结,在日益稀少的食物配给和越来越频繁的敌人窥探中系上,记录着部落挣扎在希望与绝望边缘的窒息感。
***
这天清晨,负责照料沟壑深处幼苗田的草叶,带着满脸的焦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找到了岩山和秦霄。
“头领!执火者大人!不好了!苗…苗出问题了!”
众人立刻赶到幼苗田。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只见原本长势喜人、一片嫩绿的薯苗(他们如此称呼这种块根作物的幼苗),靠近田埂边缘的几垄,叶片竟开始发黄、打蔫,甚至有几株从根部开始腐烂,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霉味!而田中央的苗子,虽然暂时无恙,但也显得不如之前精神。
“怎么会这样?!”岩山蹲下身,小心地拔起一株发蔫的薯苗。只见其埋在土下的块根部分(当初种下的种块根),已经软化发黑,布满霉斑,显然已经彻底腐烂!而连接块根和茎叶的根系,也稀疏发黄,毫无生气。
“是…是种块根烂了!”草叶的声音带着哭腔,“这些苗,是靠种块根里的‘奶水’(养分)长大的…种块根一烂,苗子就活不成了…”
石花也检查了几株,脸色惨白:“不止边缘的,中间的苗子下面的种块根,摸着也有些发软…怕是…怕是都要…”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辛辛苦苦守护、日夜期盼的幼苗,竟然要从根部开始腐烂死亡?!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最后的希望,可能也要化为泡影!没有这些幼苗长大结出的新块根,他们拿什么撑过穴熊可能的围困?拿什么养活部落?!
“是水多了?还是地太肥了烧根了?”疤脸急声问,他不懂耕种,只能胡乱猜测。
“不像…浇的水都一样…”草叶摇头,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完全束手无策。
绝望的气氛在田埂上弥漫。有人看着那些发蔫的幼苗,眼中已是一片死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的秦霄,缓缓走到一株刚刚开始发蔫的薯苗旁。他并没有去查看那腐烂的种块根,而是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抚过那株苗翠绿、尚未完全萎蔫的**茎蔓**。他的目光锐利而专注,仿佛在透视这株小小植物的生命结构。脑海中,关于“繁殖”、“营养器官”、“再生”的碎片记忆,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剧烈的涟漪。
他闭上眼,指尖感受着茎蔓中蕴含的微弱生命力,那些模糊的碎片开始重组、碰撞… “无性繁殖”、“扦插”、“压条”… 这些超越时代的词汇如同闪电般划过他混沌的意识!一个大胆到近乎荒谬的想法,在他心中成形!
秦霄猛地睁开眼!他不再看那腐烂的根部,目光灼灼地盯着手中这段尚且充满生机的绿色茎蔓!他抬起头,看向陷入绝望的草叶和岩山,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急迫,汹涌而出:
“…苗…非…必…赖…根…生!”
(幼苗,并非一定要依赖那个腐烂的种块根才能生存!)
他指着手中那段健康的茎蔓:
“…此…蔓…蕴…生…机…自…有…根…芽…隐…伏…”
(这段茎蔓本身就蕴含着生机,有隐藏的根芽潜伏其中!)
他做了一个极其清晰的动作——用指甲在茎蔓靠近叶片基部的一个节点(叶腋)下方轻轻一掐:
“…断…此…处…插…沃…土…水…足…可…生…新…根…成…新…株!”
(从这里切断,插入肥沃湿润的土壤,给予充足水分,就能生出新的根系,长成新的植株!)
“什么?!”草叶惊得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用种块根?就…就用这茎蔓插进土里…就能活?就能长成新的薯苗?结出新的块根?”这完全颠覆了她对植物生长的认知!在她的经验里,植物都是从种子或者根块开始的!从未听说过砍下一段藤蔓插土里就能活的!
岩山也满脸难以置信。但执火者过往创造的每一个奇迹,都在支撑着他去相信这个匪夷所思的说法!“执火者…您是说…这些快死的苗子…上面的藤蔓…还能救活?还能变成新的苗?”
秦霄重重点头,意念无比坚定:
“…速…行!取…健…蔓…弃…腐…根!迟…则…蔓…萎…生…机…逝!”
(立刻行动!取健康的茎蔓,舍弃腐烂的根块!再迟,茎蔓也会萎蔫,生机就流逝了!)
这是一个与死神赛跑的抢救行动!一个挑战自然认知的伟大实验!
岩山再无犹豫,猛地一挥手:“信执火者!草叶!石花!立刻动手!把所有还带点绿色的薯苗,从腐烂的种块根上面切下来!快!”
信任,在这一刻压倒了所有怀疑!草叶和石花带着一群手脚麻利的妇女,如同扑向火场的救火队员,冲进了幼苗田。她们按照秦霄无比精确的指示:
1. **精准截取:** 只选择那些茎蔓尚且坚韧、叶片尚未完全萎蔫的植株。用磨得极其锋利的燧石片(或贝壳刃),在秦霄指定的位置——**叶腋下方约半指处**(“…腋…下…半…指…断…”),快速、干脆地斜向切断!切口要求平滑(“…口…平…滑…”),避免撕裂茎蔓组织。
2. **舍弃腐根:** 果断丢弃下面已经腐烂发臭的种块根。这些曾经的生命之源,如今成了致命的累赘。
3. **处理插穗(茎蔓):** 将切下的带叶茎蔓(即“插穗”)下部(切口以下)的几片大叶子小心摘除(“…下…叶…去…减…耗…”),只保留顶端2-3片嫩叶进行光合作用。秦霄特别强调,动作要轻柔,保护茎蔓上的芽点(叶腋处微小的凸起)不受损伤(“…腋…芽…护…”)。
4. **扦插准备:** 在沟壑内紧急清理出一片新的、由蚁穴沃土和腐熟堆肥混合而成的、极其疏松透气且湿润的苗床(“…土…松…肥…湿…”)。草叶甚至奢侈地用上了储存的、经过沉淀的干净溪水将苗床浇透(“…水…透…如…浆…”)。
准备工作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接下来,是最关键、最紧张的一步——扦插!
在秦霄亲自监督下:
1. **打孔定植:** 先用削尖的细木棍在湿润的苗床上按一定间距(约一掌宽)扎出一个个小孔(“…棍…扎…孔…导…根…”),避免直接将插穗插入时损伤脆弱的切口。
2. **斜插入土:** 将处理好的薯苗插穗,小心地插入预先打好的孔洞中。插入深度约为插穗长度的三分之一到一半(“…深…三…分…入…”),且必须确保至少有一个带芽点的节(叶腋)被埋入土中(“…腋…节…必…入…土…”)!秦霄反复强调这一点是生根的关键!
3. **压实覆土:** 轻轻用手指将插穗周围的土壤压实(“…周…土…轻…压…实…”),使插穗基部与土壤紧密接触,不留空隙。
4. **二次浇透:** 再次用陶罐盛水,极其小心地浇灌苗床,让水分充分渗透,进一步使土壤与插穗贴合(“…水…缓…浇…定…根…”)。
整个过程,秦霄如同最精密仪器的操控者,全程指导每一个细节:角度、深度、力度、水量…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亮得惊人,仿佛在与无形的生命法则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对话。
当最后一株带着嫩叶的薯苗插穗被小心地插入湿润的沃土,夕阳的余晖正洒满苗床。原本绿意盎然的幼苗田,此刻只剩下一片狼藉的腐烂根块和枯萎的茎叶残骸。而这片新开辟的苗床上,数百根失去了“根基”、仅靠一小段茎蔓支撑着几片绿叶的“残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显得如此脆弱,如此渺小。
整个部落的人都围在苗床旁,鸦雀无声。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气息和腐烂根块残留的淡淡霉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些孤零零的插穗上,充满了忐忑、希冀,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壮。他们押上了最后的信任,赌上了一个超越认知的奇迹。
草叶看着那些插穗,又看看秦霄疲惫却异常坚定的侧脸,声音带着颤抖:“执火者大人…它们…真的能活吗?”
秦霄没有回答。他缓缓蹲下身,伸出指尖,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离他最近的一株插穗顶端的嫩叶。叶片在他的触碰下微微颤抖,却依旧保持着生命的翠绿。他闭上眼睛,仿佛在倾听泥土之下,那微弱的生命脉动。
“…生…死…之…机…在…于…水…土…与…时…”(生死之机,在于水、土与时间…)他的意念缓缓流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笃定,“…根…芽…已…醒…七…日…可…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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