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裕同听罢，不觉失笑，见林彦秋这般天真，心中既觉好笑又生出些欣赏。他捻起一枚白子，轻巧落下，声音平缓却带着几分训导之意：“世事哪能尽如人意？只要有那聚人之处，便少不了争斗。今日同你携手之人，明日或许成了对手。凡事当辩证看待，该决断时，断不可优柔寡断。”

这盘棋一路弈来，起初平稳无奇，五六十手过去，序盘方落定，棋盘上双方皆是稳扎稳打。然下一刻，林彦秋陷入长考，十数息后，他捻起黑子轻轻落下，棋盘上顿起风云变幻。

这一子拍入白棋阵中，仿若惊雷炸响，硝烟四起。方裕同瞧着棋盘，眉眼间渐露凝重，口中却道：“此招甚是激烈，锐气十足。”

良久，方裕同拎起白子，仿若握着开山巨斧，狠狠拍在棋盘之上，一改先前轻柔从容，这一镇头，竟是要将林彦秋那枚深入白阵的棋子吞下。

林彦秋却无半分犹豫，迅速落下一枚黑子，方裕同脸色微变。这黑子位置妙到毫巅，不近不远，若要去吃，反被黑棋借力打力，不吃又会让其逃脱。

方裕同抬头凝视林彦秋，眼中满是赞许：“这手棋绝妙！不即不离，可弃可取，进退皆宜，妙哉！”

踏出方府朱漆大门的刹那，林彦秋只觉春夜微风拂面，先前那股沉郁之气尽散。他身着水蓝色圆领襕衫，腰悬银蹀躞带，脚蹬皂靴，显得格外精神。齐芝怡则换上藕荷色百迭襦裙，云鬓斜簪金步摇，在月色下仿若从仕女图中走出。

方裕同的夫人田氏，着半臂云纹襦裙，领口绣着茱萸纹样，手持檀木团扇立于厅堂。晚宴时，田氏唤齐芝怡往厨房帮忙，少女轻巧地将茶盏递到田氏手中，脆声道：“婶娘，这龙井初焙，正是时候。”

方裕同端着越窑青瓷盏，望着两人执拗对弈的神情，嘴角扯出一抹笑：“围棋之道，贵在谋算。”

待到收子复盘时，他忽而注目齐芝怡：“令祖可是佑国将军？”

齐芝怡敛衽道：“是家祖父昔日戍守西域时的旧号。”方裕同微微颔首，眉间尽是赞许。

林彦秋将马车驶出院落时，齐芝怡掀开绣花帘栊，瞧见他如释重负的神情，忍不住轻声问：“方才方伯父说你什么了？”

林彦秋却只抬指按在齐芝怡唇边：“嘘。”

当马车辚辚驶过朱雀大街，两侧灯笼次第亮起，林彦秋突然勒住缰绳。齐芝怡正欲嗔怪，却见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齐芝怡的脸瞬间绯红如朝霞，慌忙低头掩饰眼中的欣喜。

齐芝怡只觉心口被重锤砸中，喉头发紧。待她抬起头时，街边卖桂花糕的老妪正用帕子擦拭眼角，这一幕，分明是京城最昂贵的话本里才有的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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