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文没有胃口,只喝了半碗大麦粥,便出门去里庄,别人都是夹衣薄袄,她穿了厚厚的棉袄,就这样,风一吹,她还觉得冷。
一路上,她看到灿烂阳光下,不少人在田头路边挖鼠洞,追打老鼠,觉得奇怪。她向一个同行的老太太打听,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先说不清楚,接着又说好像是在闹瘟疫。
快到里庄时,安文向一个教书模样的人打听,那人皮肉松弛脸色发黄,他说是闹瘟疫,是一种叫鼠疫的瘟疫,是老鼠传染的疾病,已经死了不少人了。丹阳各乡,里庄死的人最多,县里派人下来防疫,各个诊所门口都有人守着,只要发现得了鼠疫的人,便抓起来,集中关到一个地方。
安文有些紧张地问:“得了鼠疫是什么样子?”
那人说:“我也说不清,好像和伤风差不多,发烧,皮肤有斑。”
安文是怕冷,头有点晕,身上也没斑,她想自己的病不是鼠疫。要是鼠疫就可怕了,那是传染性很强死亡率很高的瘟病,她听父亲说,明朝灭亡的原因之一就是闹鼠疫,那时叫瘟疫,北京死人五分之一,好多士兵都传染鼠疫死了,全国一亿人,死了一千多万。
里庄街上果然如临大敌,不少店家关了门,行人不多,冷冷清清。来来往往的是县里来防疫的警察和团防兵,还有穿白大褂的防疫人员,都戴着白的蓝的口罩,有的守在诊所门口,有的在街上巡逻。
安文看到一个挂着“包季生诊所”木牌的房子,便推门进去,屋里有一张方桌,桌上放着纸墨笔砚、处方签,桌旁放着三张凳子,靠墙边有一张长条凳,是给候诊病人坐的。
墙上挂着两面锦旗,一面是:妙手回春;一面是:医家有割股之心。包季生满头银发面色红润,他脸朝门坐着,给一个光秃脑袋的老头搭脉,对面坐着他的徒弟。包季生搭完脉,若有所思地口述药方,徒弟用毛笔认真地记录着。随后,他对病人说:“你运气不错,不发烧,这些天,谁只要发烧就带走,送到病迁所,到那儿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秃头老头不以为然地说:“不就是死了二十几个人嘛,逃荒要饭的,死了那么多,也没见县里管呀。”
“这次可不一样,鼠疫这种传染病传得厉害,传上就是死;听说安徽有个县死了五六万人,有的全村全家都死光了。,再说,饿死的人不传别人,当官的不怕,这鼠疫传染,可不管你是不是当官的,他们当然怕了。”
老头起身拿了药方走了,安文坐到那张尚有余温的方凳上。
“你是哪个村的?”包季生问。
“蒋家村。”
“你哪儿不好?”
“头晕咳嗽,怕冷——”安文的话还没说完,站在门外面的两个穿白大褂的人就进来了,两人一高一矮,都戴着白口罩和白手套,矮个子手上还拿着一块大白布。
高个子打断了安文的话,问:“还发烧吧?”
“发烧。”安文点头回答。
“跟我们走,去病迁所。”
“我没得鼠疫。”安文忙辩解说。
“得没得鼠疫你说了不算,要医生说了算!”
矮个子帮腔说:“没得鼠疫,不去皇塘看病,舍近求远,跑里庄来?”
他们不听安文的辩解,也不问问看病的郎中,不由分说地认定安文就是鼠疫。矮个子把手里的白布抖开,像撒网一样罩住安文,高个子上前,一人抓住她一只胳膊,把无助可怜的她往门外拖。
几个在门外看热闹的人,像是海水退潮似的,哗啦啦往后退去,神情紧张地看着两个穿白大褂的人,拉着一个被白布裹着的人往街西病迁所去,从白布里传出的哭声和喊声,很是焦急凄惨。
傍晚风大了,风卷扬起尘土,从东北往西南方向去,忽起忽落,前后追赶,天空变成了灰黄色。从大坟园刮过的风,带着新离世人的肉体腐烂臭味。
最近一个多月,街上和大路旁死了不少人,有的是河南、湖北遭了旱灾出来逃荒要饭病死饿死的,有的是河北、安徽、苏北躲避瘟疫逃过来的人们,因为当地只要头痛发烧,便怀疑是鼠疫或疙瘩瘟,被抓走关起来等死。大家以为逃出来就没事了,没想到不少人还是殊途同归,只是死的地方不一样。
皇塘街上的清扫人员,对没人收尸的死人,都是用一张芦席一卷,往大坟园一埋,埋得浅的便被野狗刨出,啃得面目全非,臭气哄哄。
傍晚,风大了,外面尘土飞扬。陈蓉在屋里走了一圈,看看各处的窗户关好了没有,她说:“街上最近有得鼠疫死的人,没事都不要上街去。”
她想了想又说:“安文也好久没回来了,不知最近怎么样,松年明天去一下蒋家村,就说我病了,接她回来住两天。”
“好的。”松年应着。
话音刚落,荆玉庆来了,只见他满身都是尘土,着急地说:“安文伤风去里庄看病,早上出门,到现在都没回家,我娘说她可能回娘家了。”
陈蓉吃了一惊,说:“没回来啊,是不是里庄看病人多,或是到街上转转回来晚了,你快回去,天黑人没回来,你来说一声,大家分头找。”
天很晚了,安文也没回家,荆玉庆想去何家庄说一声,被母亲拦住了:“明天再去吧,晚上到哪儿找?”
次日,天刚亮,荆玉庆就赶到何家庄,说安文还没回家,陈蓉急了,怀疑安文去了哪个亲戚家,叫一家人分头去各个亲戚家找人,到傍晚大家都失望地回来了。
柏年一个人跑了安莉安秀两家,他心里着急,一路上都是连走带跑,一路上喘吁吁的流汗不止,一路上在想安文可能去的地方。他回来晚,对愁眉苦脸的父母说:“我听说里庄、皇塘新设了病迁所,收治鼠疫病人,诊所会不会把安文当鼠疫病人送病迁所了?要不怎么到处找不到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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