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南去黄庄看丁小娥,大路小路都没有走错。
逃难前去过一次,依稀记得通黄庄的路,对村子也有印象:村西有一个开朗大方的圆形大塘,塘边长着许多百年以上的大树,有杨树有柳树李树,有些花里胡哨的树冠伸向河中,岸上河上有大片的树荫。
村中间有一条热情好客的长河,穿村而过,房屋都在正直善良的河的两边,家家户户有一个自家的码头。码头旁的大树下,拴一条有蓬或无蓬的小船,那是水乡各家各户的交通运输工具。
各家各户的房前屋后,有桃树梨树李子等果树,有玫瑰月季芍药等花卉,鲜花盛开时,蜂飞蝶舞,香气四溢。
此时,有七八只五颜六色的花蝴蝶在春南身边飞,他们村上的人管花蝴蝶叫彩娥。他想,大概是小娥派来欢迎他的吧?他记得小娥说过,我这辈子非你不嫁,你逃难回来就来娶我,我等你。
他激动的心里充满了甜蜜和期盼,步履轻快地走过圆塘,大口呼吸着清新带花草香味的空气,有些急切地走到村边,往村里看时,心一下凉了半截。
村子里好多房子被烧毁,好多人家似乎没有人烟,河里的船也都不见了,村上菜地荒芜,听不到忠于职守的鸡啼狗吠,看不到带着油盐酱醋味的袅袅炊烟,也看不到进进出出辛勤劳作的村民。
春南看到了那半个树冠伸入河中的大柳树,树东边便是丁小娥家。他大步走过去,浅灰色的南墙上,有锅盖大小的一个白灰字,写的是“了”字。时间较长,有些石灰,经不起风吹雨打,已经掉落,露出青砖。深色大门关着,门槛前有尘土和青苔,锈了的门环上挂了把三寸长的铁锁,门似乎有好久没开了。春南有不祥的预感,长毛造反以来,家破人亡的人家是数不胜数,丁家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对面人家开了后门,出来一个30岁左右的瘦女人,眼珠子不大,眼白较多,没一点精神。
春南上前打听,那妇人上下打量一下春南,声调不高地说:“小娥死了,她父母住大女儿家去了。”
春南如挨了一闷棍,惊愕地问:“小娥死了,怎么死的?什么时候?”
“死了有半年多了,你看墙上不是有个了字吗?那是戴大麻子的人写的,他看上的漂亮姑娘或寡妇,便在人家墙上写个了字,若半个月内嫁人了,便把字擦去;若没嫁人,他就要上门同房。
小娥不肯嫁人,村上人劝她出去躲一躲,她去姐姐家躲了一个月,以为没事了,便回家了。
她怕戴大麻子再来,在枕头边放了一把菜刀,还放了一把剪子。一连好几天晚上,戴大麻子都没来,也没碰到什么令人恐惧的事情。
就在小娥以为危险过去,开始松了一口气时。一个阴天的晚上,戴大麻子来了,进了闺房,脱了衣服,掀开被子,想干那事。小娥不从,用菜刀砍戴大麻子,戴大麻子夺下菜刀,扔到地上,人骑到小娥身上。小娥从枕头下拿出剪刀,想用剪刀剪断他那东西。剪刀刚张开,便被戴大麻子夺过去,对着小娥身上连捅十几剪刀,血流了一床,人被捅死了,像个红红的马蜂窝。
他哥被朝廷抓去当兵打仗死了,嫂子改了嫁,老父母被大女儿接去了,大女儿家在九里庄。”
春南很是悲伤,欲哭无泪,没想到温柔可爱的小娥没死在长毛手里,却死在土匪戴大麻子手上。
他兴冲冲来,想看到心上人,想尽快把婚事办了,生儿育女、夫妻恩爱,白头到老,幸福余生。
没想到,听到的是小娥死的消息,他心如刀绞头晕脑胀,回家的路也走错了,比去时多走了两里多路。进村时,他饥肠辘辘,头昏眼花,看到好多人聚在白圆圆家门口,有人叫他,他都没答应,只顾踉踉跄跄往家走。
白圆圆家南墙上,也有个不大不小的“了”字,用白石灰写的,什么时候写的,谁写的,不清楚。
上午9点多,才有人发现,一下子轰动了全村。人们就像上街赶集的人,听说哪儿贴了张新的杀人布告,或是某地有功夫杂技表演,或是什么地方打架打死了人,抢着一睹为快一样,都匆匆忙忙来看,有些人像看新奇的西洋景一样,已是第二次来看“了”字了。
字的位置在白圆圆卧房木窗东侧,字有八寸长,屋里有白圆圆痛苦绝望的哭声传出,看字的人们便后退三丈,站在一棵碗口粗的苦楝树下说话。
有人好奇地问:“这了字是什么意思?”
有了解情况的说:“这是戴大麻子的意思,凡是他看上的女人,就写个了字,嫁了人,事情就了,要不,要陪他睡了觉才能了。”
“不嫁人,也不和他睡觉呢?”
“他就要杀人。”
“这个土匪头子真可恶,不让他奸污还要人命。”
“该报官,该去乡巡检所报告,他们是管抓土匪,管治安的。”
“巡检所就一个牌子,就一个人,自己的庙还保不住呢。报官?报哪儿也没用,哪儿有人管?再说,谁知道戴大麻子什么时候来?谁天天给你守着。”
“不是说过半个月吗?”
“土匪的话,还能信?半月不来,过半年再来,你防得了吗?”
“红颜薄命,白圆圆长得漂亮,要长得难看就好了,老话说利剑多缺、艳容诲淫。”
“天生丽质怎么办呢?又不能在脸上割两道疤。”
“你别说,这也是办法,不是有人怕当兵,用石头砸断腿吗?不是有的女人怕长毛,用锅底灰把脸抹黑么?“
“馊主意,谁不爱美,谁愿意丑啊。“
“听说女人要嫁了人,戴大麻子就算了,他不碰有主的女人。白圆圆赶紧找个人嫁了,不就没事了,村上好几个光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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