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病重期间,蒋兴忙得焦头烂额,到处求医问药,田里、店里、家里的事都要他操心和奔走,何家庄到街上这段路每天要走好几趟,累得身心俱疲。让他最烦心的是饭店,麻烦事层出不穷,辛辛苦苦一年忙到头,还赚不到钱,每年年底都要从家里拿钱去给伙计发工钱。特别是斗酒一事,要赔一千两银子,让他痛苦烦恼不已,连死的心都有。蒋兴原想把这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烫手山芋扔了,可是义父不同意,临走时,还要他把饭店作为产业代代相传,义父尸骨未寒,他还得勉为其难地把饭店支撑下去。另外,这一千两银子的欠账,也逼他要继续经营下去,再赚些钱,年底把欠账收上来,应该够一千两。
这天早晨,地上有霜,没什么风,不是很冷。
剃头匠巫贵每天到西街饭店吃早饭,一碗赤豆粥,一块烧饼夹一根油条。巫贵眉毛淡,嘴巴大,和荆德顺关系好,见了面都要开开玩笑。荆德顺叫巫贵“皇上”,意思是剃头时让谁低头就低头;巫贵喊荆德顺“棺材伸手”,因为农民到饭店拉泔水要给钱,而泔水如屎臭烘烘的,且与棺材谐音。
荆德顺的头都是巫贵剃不收钱,所以他对巫贵也热情关照,赤豆粥要比别人多些,烧饼油条个儿要大些。然而这两天,烧饼油条和别人一样大小了,他有些不高兴,耸耸眉毛,举起烧饼夹的油条对站在柜台后边的荆德顺说:“你们这儿的烧饼油条,像冷水洗屌越洗越小。”
荆德顺肩膀往上耸了一下,朝油锅前的吴小牛努努嘴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个将军一个令。”
巫贵转头瞥了一眼吴小牛,见他正用长竹筷在沸腾的油锅里翻动着黄黄的油条,鼻子哼了一声说:“小洞里爬不出大蟹,什么**堂长!”
吴小牛是吴小花的弟弟,十四岁学厨师,出师后跟师傅干了三年,以后单干。今年春节,蒋兴去给二位老人拜年,看到吴小牛生意不好歇在家里,便邀他来饭店干活,他说考虑考虑。
蒋兴回家和妻子说了此事,妻子不赞成,她说:“老话说,做生意莫用三爷,就是少爷姑爷舅爷,这三种人与老板关系亲密,不好管理,有毛病说不得,也辞退不得。”
蒋兴说:“饭店里都是荆德顺招的人,不往里掺点沙子,什么事都不知道,况且小牛也不一定来。”
妻子觉得也有道理,便不再说什么。
没想到过了几天,吴小牛来了,人老实勤快,菜也烧得好,他住在店里,早上起来磨豆浆,有空就帮助烙烧饼、炸油条。不到半年,便当了堂长。
他听到巫贵嘴里不干不净,心里恼火,但还是压住火气说:“巫师傅,我炸的油条一根一两,你可以去秤,可以拿去和别的饭店比,要是份量不足,比别人家小,我吴字倒着写。”
巫贵把嘴里一口油条咽下,“嘿嘿”冷笑一声,说话有意惹小牛生气:“吴字倒过来写,不是两脚朝天,那玩意向上了?”
“你怎么说话呢?”吴小牛沉下脸,皱起眉头问。
“狗杂种!我没和你说话,是你找我说话,你先放屁啊!”
“你才放屁呢!”吴小牛忍不住了,开始反击,眼中射出两团火。
“哎呦,臭气都过来了,这早饭没法吃了。”巫贵抓起半段烧饼油条往门外走,正碰上进门的蒋兴,他恶人先告状:“蒋老板,你们店里伙计越来越凶了,总是欺负人。”
吴小牛长着一对聪明锐利的眼睛,眉毛上扬时流露出坚决果断的神情,他刚要开口,蒋兴朝他摆摆手,拍拍巫贵的肩膀说:“对不起,巫师傅,先忙你的。伙计们说得不对是我掌柜的责任,我向你赔礼道歉,你大人大量,我一会儿教训他。”
蒋兴等忙完早餐,把吴小牛叫到后面库房,问怎么回事,吴小牛一五一十地说了,蒋兴指着一桶正在发的豆芽说:“发豆芽离不开水,我们开饭店离不开常客,巫贵是常客,人脉广,不能得罪,他说就说两句,你就左耳进右耳出,不要跟他计较。”
吴小牛眉毛闪动着说:“都是荆德顺做好人惯的毛病,看人下菜碟,有的人沾便宜习惯了,不沾便宜不痛快,就鸡蛋里挑骨头。荆德顺拿饭店的钱做好人,烂肚子的鱼、死母猪的肉他都收,不是砸店里的牌子么?”
“有这样的事情?”蒋兴吃了一惊,两道剑眉竖了起来,气愤地问,“在哪里?去看看!”
蒋兴跟着吴小牛来到厨房,早上收的食材,有的摆在大案板上,有的一筐筐搁在地上。蒋兴闻到了臭味,把鱼筐里的鱼往地上一倒,白花花的一堆足有四、五十斤,草鱼、鲑鱼还有活的,摇头摆尾地挣扎着,鲢鱼都是死的,有七、八条眼珠子都变白了,鼓在外边,除了腥味,可以闻到臭味。
吴小牛又领蒋兴去看案板上两扇新买的猪肉,颜色暗红,说:“一看就是死母猪的肉,也有味了。”
蒋兴丁字步站着,前后脚略有交叉,他用手指按了按肉,没有弹性,闻了闻有一股异味,心中怒火升起,对门口大声喊:“德顺!你来一下!”
荆德顺“唉”了一声,有点慌张地走进厨房,带着勉强的笑容问:“掌柜,什么事?”
“这是你收的货?鱼都死了臭了。”
“红烧,多放点酱油,吃不出来。”
“把人吃坏了怎么办?这猪肉是母猪肉吧?”
“好像不是。”荆德顺摇头说。
“不是?明明是母猪肉,还是死后杀的。”
“这个猪肉便宜。”荆德顺嘴角上挑,鼻子胀红冒汗。
“便宜也不能要!做生意不能光想着赚钱!要讲良心,讲信誉。”蒋兴挥挥手说,“这臭鱼和死猪肉都不能要,叫伙计们抬出去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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