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小女子祖籍关中,生在军屯。自汉家王朝分崩,中原战乱不休,百年来,我们这些关中汉人之后早已被人遗忘,汉胡不分。那首曲子,是从小就听我娘在唱。”
“多少汉家郎,外着胡人衣。开口同乡语,阵上厮杀急。”
李昧随口念出几句。
这是他北游仇池时,听当地“汉胡”口口相传的一首小诗。
“李公子果然博闻广识,无所不知啊。”琴操姑娘掩口而笑,“我虽出生西域,却为汉人,不知李公子对此有何疑虑?”
“好巧不巧,昧前日途经东陵,偶遇一名法术高深的女子,差点丢了小命。此后,在好心朋友的帮助下,方得知此女子所用对付我之物,或与西域有关。”
“那是何物呢?”
“是一种花毒。那种花名叫七彩曼珠。”
“那女子长何模样?”
“白羽蒙面,不曾见过本人相貌。”
“所以,李公子认为,那人可能跟我认识?或者,认为那就是我?”
“我只是忽然发现,姑娘跟那女子竟有那么几分相似之处。”
“可我不会法术啊。”
“是吗?”李昧笑问。
“不是吗?”琴操姑娘也笑着反问。
两人笑脸以对,相持片刻。最后还是琴操姑娘率先打破僵局。
“李公子,小女子有几句话,想请公子坦诚回答。公子若能开诚布公,抒肺腑之言,那小女子也必不瞒公子,但有所问,无不相告。”
“姑娘想问什么话?”
琴操姑娘想了想,道:“公子本为太师高足,大盛武皇帝御赐道号‘无尘’。民间皆言,顾延太师命有所托,本欲令李公子将来继承青峰教首之位。可有此事?”
“有。”李昧回答得很干脆。
“然玉衡二十四年,顾淹丞相辞官回山,却一改太师遗命,自任青峰教首,而公子不仅失去教中地位,更被责令不得干预教中任何事务,从此如同闲人,只得去周游四海,浪迹江湖。是也不是?我可有讲错半句?”
李昧笑了笑。
这个问题,我可不能回答“是”。他心里道。
因为不让我牵涉教务的却是我师傅,而非师兄。
但此时一个略显苦涩的微笑,却也恰好可以表达对方期待的那个意思。
在琴操姑娘看来,李昧的表现正合她意。所以她继续往下问:“我甚至听说,青峰四宫,你南宁宫连挑水打扫的仆童也没两个,此事,又是否属实?”
“属实。”
听到这里,琴操姑娘眼里已掩饰不住兴奋。她满是期待地问:“从被奉为佳话的天命之选,到遭受嫌弃备受冷落,如此境遇,却不知你当作何感想?”
“李昧彼时年幼,一切但凭顾淹师兄定夺,没什么感想。”
“若是平庸无奇倒也罢了,可随后不出几年,你的修为突飞猛进,道法通神,仙资加身。如今你早已名满天下,人人皆称‘无尘仙师’,此时此刻,对自己的命运仍毫无怨由?”
“事已至此,除了接受,我别无选择。”
“当真?”
“当真。”
“若可以选呢?”沉默片刻,琴操姑娘忽然发问。
对这个问题,李昧没有作答。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十分为难的处境。
过了会儿,他才缓缓开口,问:“这个回答,是否也是条件之一?”
“不,这不是。”琴操姑娘满面笑容道。
她似乎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微微松了口气。
“好,该你了。你问吧。”她说。
李昧想了想,问:“那白羽妇人可与你有关?”
“她是我姐姐。”琴操姑娘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你们姐妹,可是为朝廷出力?”
“正是。”
“偷袭赵使车队,布局栽赃晋国,是否为挑起盛晋敌对?”
“这说法并不全对。盛赵结盟,朝中反对者极多。皇上左右为难,迟疑不决。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堵住他们的嘴,绝了他们的路。”
“朝中究竟是谁主战?”
“这个,你真想要知道?”
“我只想知道,什么样的人,值得你为其鞍前马后。”
“高看我了?”
“能弹出伯牙之琴韵者,绝非随意受人驱驰之辈。”
“这是因为你还不了解那人的力量与智慧。”
“好,若是不便,不说这个也罢。”李昧笑了笑,话锋一转,“对了,当初在盛都街头,我是否不该救你?”
“如果当时你不拦住我,也许高家村全村之人便不会无辜枉死。”
“你能挡住三百铁骑?”
“挡不住。”琴操姑娘轻轻摇头,“就是神仙,也禁不住三百铁骑的全力冲撞。”
“那你为何要那么做?”
“我只想拖住他们。再稍晚片刻,他李跃就出不了城。”
“是我多管闲事了。”李昧叹道。
“不,”琴操姑娘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你把我拉开,把我揽入怀里的时候,我本想对你动手的。可当我与你四目相对,却瞬间改变了主意。”
“因为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竟已无法动弹,脑子里什么也不能想了。那时我就知道,我的任务已经失败。我无法挣扎起身,无法出手杀人。我,一下子被你迷住了。”
“这……”
李昧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尴尬半天,他才好不容易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一骨碌滑下来。“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那样问,“你不会本名就叫琴操姑娘吧?”
“噢,我叫天香。”琴操姑娘妩媚一笑,大大方方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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