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水声里,忽听得他荒腔走板地哼起坊间小调:“金鳞岂是池中物......”
陈舒窈倚在绣枕上,听着这跑调的歌声,反倒品出几分愈挫愈勇的意气来。菱花镜映出她含笑的模样,连烛火都晃得温柔了几分。
林彦秋沐浴更衣出来,却见陈舒窈端坐在黄花梨圈椅上,纤指轻点对面绣墩:“坐下,有话同你说。”
他怔了怔,撩起月白中衣下摆落座,笑道:“阿姊何事这般郑重?夜已深了...”
烛火映得陈舒窈耳垂微红,她执起越窑青瓷茶盏浅啜一口:“可知今夜错在何处?若不醒悟,日后难免再碰钉子。”
林彦秋蹙眉细思,将晚间对答反复咀嚼,仍不得要领。陈舒窈见状轻叹,搁下茶盏道:“其一,不该妄图左右父亲决断;其二,不该直言索银修路。”
他闻言脊背一挺,玉簪上的流苏随之轻晃。陈舒窈满意地见他凝神静听,继续道:“这第一桩,你细想便知。为官者最忌下属越俎代庖。往后奏对,但陈事实即可。待上官垂询,再顺势进言,切忌显得比上官更高明。”
“至于第二桩...”她指尖划过案上罗纹砚,“修路乃工部之责,下还有州府督造司。你可知修筑一丈官道需多少银钱?”见林彦秋摇头,她伸出三根纤指:“至少三百两雪花银。这其中牵扯多少衙门?纵使你筹得银两,也不该贸然插手。”
林彦秋如闻晨钟暮鼓,忽道:“莫非县衙有人...”
“倒非存心害你。”陈舒窈摇头时鬓边步摇轻响,“他们许是太过信重你,忘了提醒这官场忌讳。”说着忽然颊生红晕,“原想让你吃些苦头长记性,终究还是...”
话未说完已被揽入怀中。她斜倚在林彦秋膝上,听着更漏声声。窗外竹影婆娑,偶有夜莺啼转。
林彦秋嗅着她发间茉莉头油香气,忽觉天道公允,历经寒窗廿载,终得此解语佳人。细想来,若无各方照拂,自己早在这宦海沉浮中头破血流。今夜若非陈舒窈这层关系,单是给巡抚留下轻狂印象,就够蹉跎十年仕途。
他不知陈明超实则惜才。纵无女儿这层关系,见这青年才俊有些棱角,第一反应也是打磨而非折断。
怀中人呼吸渐匀,竟已睡去。林彦秋轻将她安置在拔步床上,掖好锦被。回座点燃一炉沉香,望着窗外星河,重新思量此行得失。
烟缕袅袅中豁然开朗,症结原在一个“急”字。总想立竿见影做出政绩,这心态...他望向床榻,陈舒窈睡颜恬静,唇角含笑,顿觉心中阴翳尽散。
五更梆子响时,陈舒窈朦胧醒来。见林彦秋为避碰触她,竟在床沿摇摇欲坠,不由既怜且羞。轻扶他躺稳后,她蹑足至妆台前梳洗。铜镜映出身后少年蜷睡的模样,她回身在他尚带稚气的面颊轻啄一记,留了张花笺便悄然离去。
再娶之后的祝文判若两人。每日晨起,新妇必亲手为他梳发,此刻他头顶乌纱幞头,鬓角一丝不乱,连腰间蹀躞带上的玉钩都透着温润光泽。
刚至衙门廨舍前,祝文忽地驻足,但见林彦秋正倚着朱漆廊柱啃炊饼,见他来了咧嘴一笑:“祝世叔晨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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