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方那片映红夜空的火光终于黯淡下去,麦新城方向的爆炸声也彻底消失在风中。
水溪核心区露台上,沈青的心跳却擂鼓般沉重。
电灯流淌的光河,孩童的嬉笑,此刻在她眼中都蒙上了一层神魔般的森然。
赵城平静的侧脸,深潭般的眼眸,倒映着她无法掩饰的惊惶。
驯服雷霆?关进铜丝琉璃?点化毁灭?
兄长沈脯那带着恐惧的“神魔”二字,此刻冰冷地刻进骨髓。
水溪拥有的,是足以将沈家数代基业碾为齑粉的力量!
赵城那句未尽的“还是……”,瞥向东北方余烬的目光,如同无形巨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沈姑娘?”华十七的声音带着探询。
沈青猛地吸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转向华十七,脸色苍白如纸:
“华管事,这‘电灯’,那‘掌心雷’……容我一观?”
声音干涩,每个字都像磨砂,“沈青……想开开眼界。”
她必须亲眼看看这“点化”的根源!
华十七看向赵城。赵城依旧凭栏,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沈姑娘这边请。”华十七引路,自豪感再现。
穿过亮如白昼的走廊,忙碌的办公间,一种低沉、持续、带着金属质感的脉动越来越清晰,如同巨兽心跳。
推开厚重的包铁木门,滚热的气流裹挟着铁腥、油脂、硫磺硝石味扑面而来!
门后,是另一个世界!
巨大的空间,粗大铁架支撑高顶。
炽白光芒来自场地中央咆哮的熔炉。
赤红液态的火焰翻腾,热浪扭曲空气。
巨大的“铁兽”(传送带)嘎吱转动,将暗红铁块送出。
汉子们挥舞铁钳重锤,在铁砧上爆发出狂风骤雨般的敲打。
火星四溅,叮当巨响汇成震耳欲聋的金属风暴!
另一边,奇异“织机”咔哒作响,飞梭如影,灰色布匹如流水般卷上木辊。
更远处,沈青的目光死死钉住——一排排长条木桌旁,坐满了女子和少年。
手指翻飞,眼花缭乱!
黄澄澄的细小铜壳、灰黑粉末、圆溜溜的小铅丸,被精确组合、压紧,装进带着尖头的狭长黄铜小筒里(子弹简易组装线)。
堆积的成品,在炉火映照下,反射着冰冷致命的光泽。
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沈青!
“那是…”她的声音在噪音中微不可闻。
“弹丸!”华十七拔高声音,带着兴奋,“给‘雷火铳’用的。
比弓箭快!比弩箭狠!比暴雨梨花针…更猛!更省力!
一个熟手,一天能‘点化’几百颗。”
暴雨梨花针!
唐门威震江湖的绝世暗器,机括激发,一瞬千针!
那是凡人技艺的巅峰!
然而,“比暴雨梨花针更猛”!
“一天几百颗”!
沈青看着那些专注的女工少年,看着沾满油污的手指灵巧重复,看着黄铜“弹丸”如流水淌出,堆积如山……
根基崩塌的恐惧,让她四肢冰凉。
江湖传说中的无上至宝,在这里…量产?!
沈家的铁壁堡垒,在成千上万这种“弹丸”面前算什么?
沈家精锐甲士、武林供奉,在成百上千支“雷火铳”面前算什么?
螳臂当车!
血淋淋的现实击碎了沈青最后的幻想。
兄长沈脯的恐惧根源在此。
水溪,在重新定义规则!
“沈姑娘?”华十七见她脸色惨白欲倒。
沈青没有回答。
她死死盯着那条流淌死亡的组装线。
熔炉咆哮、铁锤撞击、织机咔哒……所有声音退远。
终于,在灼热气浪与冰冷恐惧中,沈青动了。
一步,僵硬如负千钧。
两步。
在距组装线几步之遥,熔炉投下如神魔俯瞰的摇曳阴影里,她停住。
华十七疑惑。
下一刻,这位云南沈氏嫡系、宗师高手、云南王臂助的巾帼奇女子,双膝一软。
“咚!”
膝盖重重磕在坚硬、沾满油污的水泥地上。
沈青的头深深俯下,额头几乎触地。
整个人伏在那里,青丝垂落,唯有微微颤抖的肩膀,诉说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无声。
卑微到尘埃里的跪伏。
这是数百年豪强门阀,面对降维神魔伟力,最彻底、最绝望的臣服。
华十七愣住,看向门口。
赵城无声出现。
素净青衫,负手而立。
炉火红光在他平静的脸上明灭,深眸中唯余掌控生灭的漠然。
他微微颔首。
华十七会意,上前,声音庄重:
“沈姑娘请起,营长说了,沈家今日之选,明智。
水溪与沈氏,日后同道,请随我来,营长有要事相商!”
沈青身体微颤,缓缓抬头,脸上是虚脱的平静与深藏的敬畏。
她站起,脚步踉跄,目光最终落在门口的赵城身上。
赵城已转身,背影融入门外光明。
沈青深吸气,带着破茧重生的决绝,跟了上去。
这一步,云南沈氏的未来,与水溪彻底捆绑。
沈青虽然年轻,但却是沈万三精心培养的继承人,是未来挑起沈家大梁之人。
她的选择,就是沈万三的选择。
当然,这一点赵城是不清楚的。
沈脯已带着一个平板赶赴云南,平板的神奇、及平板内所记载的信息,就足以让沈万三慎重选择。
至于沈青留在贵州城,在赵城眼中也不过是对这些新事物的好奇。
到也没觉得什么!
不过就算他知道如今沈家话事人是沈青,也不会太意外。
……
同一片夜空下,东北方向百里之外,龙里群山深处,依傍巨大溶洞修建的水洞司,笼罩在压抑惊惶中。
议事大厅,火塘噼啪。
主位上,水洞宋远见鹰眼锐利,时不时眺望着麦新城的方向。
麦新城战败撤退,这对他来说是奇耻大辱。
如今水溪插手,局势瞬息万变,这会是他的一次机会。
“麦新城,傅友德大军…当真…”宋远见声音沙哑低沉,如砂石摩擦。
跪着的探子头目,脸上烟熏火燎,衣服破烂,声音发颤:
“族长,千真万确!小的就在西边山梁,看得真真儿的。
西北角…辎重营…全完了!那火烧得…半边天血红,像地府业火倒扣!
轰隆~轰隆~炸得…比一百个天雷还吓人.
地在抖!石头在跳!”
他语无伦次地比划,“粮草堆山…全烧了。大车成火棺材,火药…老天爷!
炸开的火球比吊脚楼还大,带火的碎片下雨…沾上就没了!”
另一探子嘶哑补充:“小的摸近…离城三四里,焦糊味…人肉臭…粮食焦…熏吐了!捡到这个…”
他颤抖打开布包,几块焦黑扭曲的粮食硬块,一片粘着凝固黑油的麻袋碎片,浓烈恶臭弥漫。
“粮…粮食…”头目捧着黑炭,如捧诅咒。
大厅死寂。
火塘噼啪声格外刺耳。
“水溪…用的什么妖法?!”一位头领骇然,“请了雷公电母?!”
“妖法?”沉默的宋远见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透露着某种疯狂。
他见过那位神魔,神魔的手段早已经超越世间所有。
任何稀奇古怪,甚至是恐怖如斯的神迹,若出于神魔之手,似乎都理所当然了。
“嘿…嘿嘿…”
宋远见肩膀抖动,低沉笑声滚出,起初压抑,随即越来越响,越来越肆无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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