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年不认识这母女俩,上了去居桥头的路,便向荆培民打听。
原来这母女俩是上海人,老太太的丈夫是皇塘人,叫荆满堂。荆满堂幼年丧母后,一直寄养在小姨家,小姨对他视如己出,虽然自家不富,但对姐姐留下的这个孩子疼爱有加。
荆满堂十六岁那年,为了减轻小姨家的负担,他到上海纱厂去当了学徒,他聪明勤快,学技术很快,老板夸他有悟性。几年以后,荆满堂当了技师、管工,再后来,这个深得老板喜欢的年轻人就做了上门女婿。
老板去世后,荆满堂继承了家业,他经营有方,纱厂布厂效益都不错。
不久前,荆满堂患肝病去世。临终前,交代妻子和女儿荆芳菲来皇塘替他办三件事:第一件是去看望小姨。第二件是拜访一下各家老亲戚,告知自己去世的消息,如果哪家有向自己借的钱,不需再还,作为馈赠。第三件是他不在了,也没人去皇塘了,把街上两间老房子卖了,能卖多少就多少,卖的钱给小姨。
老太太母女俩来到皇塘,先带了礼品和钱去看望导士小姨,走到导士街口时,遇到两个歹徒,一个人抢了一个包,转身就跑。老太太是小脚,哪里追得上。荆芳菲高喊抓贼,奋力追了几步,地上一块小石头绊了她一脚,她摔了一跤,等她爬起来,歹徒早已无影无踪。她们带的五十大洋和礼品被抢走,母女俩两手空空,急得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母亲说,小姨家近在咫尺,还去不去?
荆芳菲说,空手上门不好,我们回去吧,拿了钱再来。
老太太想了想说,已经来了,还是去吧,街上有当铺,去当铺当些钱,先看了小姨再说。
她们找到街上的当铺,进去当了二人的随身首饰,拿了钱,买了礼品,带着钱和礼品去看小姨。
流光消逝,昼夜交替,日子似海中潮汐,起起伏伏,一天天过去。荆芳菲和母亲从导士回来,便拜访皇塘各家老亲戚,母女俩只顾走亲戚,错过了赎当的日期,等到前天去赎,当铺以超过赎期三天,已成死当为由拒绝了,请荆族长去说情,也不肯通融。
老太太是富婆,为何为不能赎当如此忧伤呢?原来老太太的三件当物,有两件价值连城:一只簪子,据说是明代江南首富沈万山家眷所用之物。一只钻戒,是宫中流出的皇家用品,荆满堂花了千两银子才买下来赠与妻子的,那附在首饰上的情感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
女儿荆芳菲摘下的一对翡翠耳环,是自家的传家宝,姥姥送给母亲,母亲传给她,也是无价之宝。当时当铺只给了六十块银元,老太太想,反正是要赎回的,也没有过多计较,现在赎当无望,老太太万分悲伤,哭了好几天了。
杏年气愤地说:“当铺这不是明抢吗?去县衙告他。”
“当铺也有当铺的规矩,白纸黑字有字据,官司打不赢。况且开当铺的都与官府勾着,有的当铺,就是官府自家开的,有事有纠纷,官府都是帮着当铺压当户,你怎么去打官司?去年吕城当铺的事,你没听说?”
“不清楚。”杏年说。
“去年直奉军阀大战,奉军马玉仁残部东撤时一路抢劫,吕城正兴当铺被抢劫千余元现钞,但老板郑项生谎称当铺所有财物都被抢光,暗中却将大量当物转移藏匿。
当户们发现后,联名去县衙告当铺,县知事收了郑项生的贿赂,最后以当铺被抢属实,属不可抗力,判定当物损失不予赔偿,当户白白受了损失。”
“官商勾结,坑害当户,可恨!”杏年气得咬牙切齿地说。
荆培民说:“开当铺的都是蛇蝎心肠,当户是斗不过当铺的,只能吃哑巴亏。”
“这母女俩太可怜了,能帮帮这母女俩就好了,当铺欺人太甚,白白占了这个大便宜,可恨!”杏年愤愤不平地说。
二人踩着雪说着话,不知不觉已走到居桥头的砖窑边,荆培民说内急要拉屎,让杏年在窑洞外等他。
他刚进去一会儿,就提着大裆棉裤,惊慌失措的跑了出来,很是惊恐地说:“里边有死人!”
“大白天,死人怕什么?进去看看。”杏年说,他在前,荆培民心有余悸的跟在后面。
窑顶上方的方洞有阳光射进,照亮了灰黑的窑洞,地上有破砖碎瓦和一些稻草,洞门左侧地上有张草帘子,草帘上躺着一个死去的老太太。
老太太光着双脚,头发花白散乱,上身穿着露出棉絮的破棉袄,下身穿单裤,打着好多补丁,已经看不出裤子原来的样子。尸体旁边有一根竹竿,一个破竹篮,篮中有一只破碗,碗里还有半个已经发了霉的黑馒头。
“看样子是个叫花子,冻死了。”杏年皱着眉头说。
荆培民仔细看了看说:“这个老太太我认识,是个寡妇,从外地来小塘南投靠女儿的,不到两年女儿死了,女婿把她赶出来,她只能四处乞讨为生。”
“真是穷断六亲,一个可怜人,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杏年心情沉重地说。
二人走出窑门,杏年想起一件事,心里有了主意,对荆培民说:“你在这儿看着尸体,我回街上找人来收尸。”
“你搞什么名堂?不去导士啦?”
“去,我想一拍子打死两只苍蝇。”
“现在哪有苍蝇?你说什么呢?”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杏年卖了个关子。
杏年回到皇塘,到码头上找了个熟悉的脚夫,带他拉着板车前往砖窑,用板车拉回了老太太尸体,请脚夫家人给尸体换了干净衣服,洗净了手和脸,在脖子上用绳子勒了个印子,再拉着尸体前往导士。
杏年自己先到导士,找到钱悟本,让他配合做些工作,一切安排妥当,已是中午时分,天气暖和了些,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
杏年站在当铺斜对面南货店的屋檐下,头上冒着汗,他把裘皮大衣脱下来搭在胳膊上,呢帽拿在手上,眼睛紧盯着东边的街口,钱悟本站在他旁边,也朝通皇塘的大路口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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