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贡怀义从街上回来,走得急匆匆的,他屁股里夹了一泡屎,快憋不住了,要赶快回家拿草纸上茅缸。
走到安文家门前,安文叫住他,说上午两个收破烂的像是小偷,可能要偷他家东西,让他家小心点。
“听见说什么了?”
“没听清,像是来打路脚的样子。”
“没听清,瞎说什么!”贡怀义不耐烦地说,他小腹发胀,赶紧小跑回家,拿了草纸,又小跑着去茅缸,蹲下后,先开大炮,后开机枪。
小村暗夜,天似黑灰的锅底,乌云遮住月亮,星星也出不来。下半夜,天色依旧,风稍大了些,除了树叶沙沙声,村里很安静。
沃士良起来撒尿时,听到外面有人叫喊了两声,过一会儿,又没声音了。村里原先有几户人家养狗,晚上有什么动静,狗就先叫了。闹饥荒以后,人还吃不饱,没多余的粮食给狗吃,便不养狗了。原先养的狗,少数是自家杀了吃了,多数是被人偷走杀了吃了。沃家的白狗,就是被人用套狗杆套走,杀了吃的,沃士良想起,心里就难过。
贡家是从来不养猫不养狗的,他家认为养猫养狗是件吃亏的事情:好猫管三村,好狗管一村,村上有人家养猫养狗,贡家也跟着受益,没必要浪费自家粮食喂猫喂狗。村里没狗,也就没有狗叫,谁也不知晚上村里出了什么事情。
天刚蒙蒙亮,沃士良听见贡汉光大喊:“来人呐!救命啊!”声音凄厉而恐怖,沃士良急忙套上衣服,开门前往贡家。
在沃士良的记忆里,贡汉光如此声嘶力竭的喊叫,和他儿子贡怀义小时候的喊叫声有点像。
那是在他9岁的时候,那年夏天,三个月没有下雨,稻田用水多,好多河塘水都到了河底。大人愁眉不展,孩子们兴高采烈,哪里水少鱼跳,就到哪里去抓鱼。太平塘水到膝盖时,大人们也穿了短裤,光着膀子下去抓鱼,沃士良和贡怀义也光屁股下去抓鱼。
一大群人跟着鱼群到处追赶,你叫我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大人们你一条我一条,连续不断抓到鱼。孩子们人小手小力气小,抓到手的鱼,一挣扎又跑了。他们商量一下,决定到水少的南稍去抓鱼,他们下到水浅的南稍,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又宽又长的鱼背,仔细看,是一条二十几斤的大草鱼。
两人都很兴奋激动,也有些担心,怕抓不住,鱼掉头游到水深处,他们就只好望鱼兴叹了。两人小心翼翼跟在鱼后面,用手在泥水里划拉,把鱼往水更浅处赶,等它搁浅时按住它。
一切按计划进行,大草鱼被赶到泥水尽头,一下子腾跃到没水的淤泥里,尾巴打得泥水四溅。贡怀义猛然扑到大草鱼的身体上,双手紧紧抱住大鱼说:“这鱼是我的。”
沃士良生气,上去抢夺,二人打了起来,沃士良骑到贡怀义的身上,双手去扒他肚皮下的鱼。
“救命啊——”贡怀义声嘶力竭地喊叫,那记忆深处的喊叫音与刚才的声音很像,不同的是以前是童音,现在是老声。
贡怀义家大门开着,屋里情况惨不忍睹,堂屋的地上躺着四具尸体,分别是贡怀仁、贡怀义、贡怀仁的妻子、贡汉光的妻子。四个人有的被刀刺死,血肉模糊,有的被勒死,瞪着眼珠吐出了舌头。西屋床上躺着夏芳,歹徒没要她的命,只是割掉了她的一只耳朵,她用手捂着流血的伤口,痛苦地呻吟着。她怕歹徒没走,到快天亮才敢大声喊叫。
在另一间屋里,贡怀仁七岁的女儿和五岁的儿子被杀死在床上,鲜血染红了床单,屋内的箱子柜子都被打开,值钱的财物被洗劫一空,一尊钟馗的木头雕像也掉在地上,似乎钟馗也不是歹徒的对手。
秃头贡汉光没睡在屋里幸免于难,他因为吝啬刻薄,常克扣长工工钱,有的长工讨不到工钱,就扬言要偷他家牲畜或猪羊抵债,他怕人家偷牛偷猪羊,常年睡在牛圈猪屋,宁闻臭味不舍钱财,这才逃过一劫。
贡汉光是四五更时分发现家人被杀的,他迷迷糊糊中,听到夏芳尖利的喊叫声,赶紧跑回家,家里的惨景把他吓坏了,他先是大喊大叫,接着便坐在白发妻子的尸体旁痛哭流涕,嘴里不住地说:“作孽呀!作孽呀!都死了,我也不活了!”
沃士良知道,因为饥荒,有地方发生抢大户吃大户之事,一般是抢粮劫财,很少杀人,他疑惑不解地说:“怎么能这样吃大户,抢钱抢粮就算了,不该杀人呀。”
沃士良说着,伸手去扶坐在地上的贡汉光,手被贡汉光狠狠的甩开了,他气不打一处来,满腔仇恨地说:“王八蛋!都是你家舍粥招来的贼!”
“怎么是我家招来的?”沃士良莫名其妙,有些委屈地说。
安秀也过来了,眼睛里含着悲伤,她对丈夫说:“先送夏芳上街看郎中,她的伤不轻,顺便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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