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德昌有些意外和难过,沉默不语,在有刀痕的方桌边坐下,摘下棉帽,用手揉揉有些酸涩的眼睛。
春南给他沏了茅山雀舌绿茶,打开纸包,把花生瓜子的倒在桌上,前去关上门,他脸对着门,在冯德昌的侧面坐下。
“喝茶,吃点花生瓜子。”
“你爸是个好人,当年没有他,我早就死了,今天想报答一下,没想到他已经走了。”冯德昌右手摸着钱袋,好像在摸着一个刚没了呼吸的亲人,他心里很难过,眼圈有点湿,有情有义的小风从门缝吹进来,油灯上的火苗微微颤抖。
“你爸是个好人。”冯德昌又说了一句,还用手轻轻拍了拍桌子,仿佛要把这句话拍进桌子里。
“是的,大家都这么说。”春南点点头。
“我现在回客栈也没事,也没人说话,你要没事,我们说说话,怎么样?”
“好啊,我晚上就在这儿值夜看店,没事。你给我讲讲以前饭店的事,讲讲你的故事。”春南微笑着说。
冯德昌剥了一粒花生米吃了,喝了一口茶,右手抚摸着光光的双下巴,身体前倾,思绪也向前移去,直到年少时候。
我家祖传厨师,曾祖父祖父父亲都是厨子,他们的技艺高,烹饪一丝不苟,很重视食客口碑。
我祖父对我父亲说:“一个人的本事,不是能做多少事,而是一件事能做多久,事情做得好,才能做得久。”
我九岁那年,就跟父亲到上海学艺,母亲病故后,他把我送回老家,托叔叔照看,他一人在上海当厨师。他手艺好,挣钱多,每年都要往家寄七八十两银子,让我和叔叔买田盖房,想等自己老了回家度过晚年。
我十四岁那年,父亲在上海出车祸丢了命。叔叔知道后,不但不去上海收尸,还把我赶出家门,说我成人了,该自谋生路了,不能在家吃闲饭,不能让他养着。
我先到姚家桥一户人家放牛,一个暴风雨的天气,跑丢了一条牛,回家挨了一顿毒打,铺盖卷被主人家绝情地扔到屋外。
我没地方去,背着湿漉漉的铺盖卷,含着眼泪往皇塘街上走,道路泥泞,好像在沼泽中跋涉,腹中空空,两腿千斤重,心比黄连苦。走到西街饭店这儿,天也黑了,我又冷又饿又疲乏,就想在饭店的屋檐下歇息过夜。
我刚在墙边坐下,蒋老板出来看见我,把我叫到屋里,嘘寒问暖,找衣服让我换,还给我饭吃,他听说我学过厨艺,就让我留在店里干活。
从那天起,我就在西街饭店当了伙计,先是跑堂打下手,后来掌勺当厨师,我干事认真,善于学习,爱动脑筋,不到两年,我就成了大厨。我菜烧得好,特别是我烧的糖醋活鱼,端上桌,眼尾还能动,味道也好,很多人进饭店点这道菜。
三年后的一天,大概下午两点多钟,饭店没客人,我们几个年轻伙计,蹲在园子里聊天。
这时,来了个黑脸汉子找我,他三十岁上下年纪,说是三里墩人。我不认识他,他说自己是上门女婿,住在我叔叔家隔壁,我叔叔得了重病,人快不行了,让他捎话,叫我回去见一面。
我不想回去,想到他霸占了我父亲的房屋田地钱财,还把我赶出家门,我就恨。
伙计们都劝我回去,说叔侄一场,最后见一面,也是应该的。听了他们的劝说,我就跟来人往家去。
走到芦塘边上,从芦苇丛中跳出两个蒙面人,用麻绳将我身体一绑,连拖带推拉进芦苇丛中。
进去后,他们三人把我仰面朝天推倒在地,一个人按住我的双脚,一个人腿压住我的肚子,双手抓住我的双手,还有一个人左手扒掉我的裤子,右手拿出阉猪用的尾端带钩的小刀。
我看他们要行凶,吓得浑身发抖,我拼命挣扎着,说话声音都变了,结结巴巴地问:“我不认识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拿刀的汉子手瘦得像鹰爪子,他嘿嘿冷笑一声说:“干什么?要你身上的东西。”
“我没得罪你们,跟你们无冤无仇的。”我带着哭腔说。
压住我肚子的汉子瓮声瓮气地说:“你跟我们无冤无仇,我们跟银子也无冤无仇。告诉你,就是因为你没结婚,有人说你那东西好,有人想吃。”
他们三个人分工合作,像劁猪一样,把我的下体划破了皮,用手抓住那两个东西使劲拉,我疼得晕了过去。等我醒过来,那三个人早已不知去向,身边是一大片踩倒的芦苇。我的衣服上都是血和石灰,下身也是血和石灰,那两个东西没有了,只有一层皮贴在身上,我疼得大喊救命,可是没人听见。
我站起来穿好裤子,走了几步,四肢无力头昏眼花,我又摔倒了。我一步一步往岸边爬,终于碰到一个好心的过路人,他吃过我烧的糖醋活鱼,他扶着我,送我到西街饭店。
蒋老板看我这血肉模糊的样子,大为悲痛和震惊,叫来郎中给我治疗,找人照顾我,为了让我的伤口好得快,还做乌鱼汤给我喝,我两个月没干活,也照发工资给我。
说到这不堪回首的往事,冯德昌悲痛不已,眼泪流出来了,春南忙递给他一条毛巾,给他茶杯续上水。
冯德昌接过毛巾,擦去眼泪,喝了口温温的茶水,摸摸光光的双下巴,接着往下说。
过了半年,我才知道这伤天害理的事,是我叔叔串通人干的。隔壁村上有个恶霸,叫李仁玉,他讨了个如花似月的小老婆,却行不了房事,每次翻身上马,总不能如意。小老婆骂他没用,他很是苦恼,找我叔叔讨要方法。我叔叔真担心我娶妻生子后,要回去和他分属于我的一份家产,就想让我断子绝孙。他就给那恶霸出主意,说处男的那东西有壮阳奇效,若能找到两枚和一根牛鞭一起泡酒,喝了马上见效。
李仁玉眉头紧皱说,牛鞭好办,那两个东西我上哪儿找去?我叔叔说,天下无难事,想要就能有,我侄子德昌没有结婚,长得人高马大,那两个东西也大,找阉牛阉猪的人把它割下来,不就有了。
李仁玉大喜,找了个阉牛的动刀,又找两个人帮忙,一共花了十两银子。事后,他又给我叔叔十两。
蒋老板,你说,你说,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叔叔,为了夺这点家产丧尽天良,能使出让我断子绝孙的毒辣手段,我真想杀了他。
你父亲智慧高尚,思虑周全,他说恶有恶报,劝我别和他一般见识,他不仁你别不义,他死了,你也得坐牢,不值得。我觉得有理,就放弃了与我那猪狗不如的叔叔拼命的想法。
我伤好后,街上的人都用怪怪的眼光看我,有的调皮孩子,跟在身后叫我太监、肉猪、菜牛,有的进饭店吃饭的人,明说不吃我烧的菜。
俗话说一贫如洗,人洗澡时最穷,我洗澡时更穷,男人身上的东西都不全,我很自卑,我不敢去澡堂,也不敢当着别人面,脱光了衣服擦汗洗身子。
我很苦恼很悲伤,过去的生活平庸乏味,不幸的遭遇使我痛不欲生,我天天借酒浇愁,酒虽然威力强大,也只能暂时减轻心头的痛苦忧愁。清醒了就得面对街上人异样的目光,就得想以后的生计,我想辞职到没人认识的地方去当厨子。
你父亲善解人意,体谅我的苦衷,他同意了。临走时,他不但给我结清工钱,还多给我二十两银子当盘缠。
我离开皇塘后,去过南京、济南,后来到了北京。因为手艺好,还因为下体被割了,被选入宫中当厨师。我这次到南京采买食材,抽空来看看恩人,没想到他不在了。
冯德昌异常悲伤遗憾,泪水涟涟,他屈辱又饱经忧患的心灵已是褶皱累累,难以舒展平复,他把手边的钱袋推到春南面前说:“这五十两银子,你替你父亲收下,这样,我会安心一些。”
“你这些银子我不能收。”春南推回面前的钱袋。
“你别客气,我看这饭店还是老样子,桌椅板凳也是旧的,看来这些年,经营也不是很好。”
“经营确实不是很好,街上饭店多,菜肴也差不多,生意一般。我想你是御厨,要是能教我一个你的拿手菜,我就感激不尽了。”春南说。
冯德昌沉吟片刻说:“也好,我把宫廷烧鹅的秘方写给你,它用八味中药烧制,味道鲜美,还有食疗之效,对下身的病痛,对妇女病,都有效,比如腰酸腿疼肾阳不足,有的不育男女吃后还生了孩子。“
“那太感谢了。”春南把冯德昌领到后面房间,拿出纸笔砚台,倒上香墨,冯德昌提笔写了秘方,又详细介绍了烹制方法,这才离店前往客栈,次日一早搭马车去了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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