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那天,雨过天晴,风轻云淡,桂花飘香,水面如镜,莲叶托珠,太阳一照,晶莹发亮。
洪家私塾开学了,炮仗升空,震耳欲聋,烟雾飘散,带着浓浓的火药气味。
上学的孩子们来了,个个穿着过年的新衣,人人兴高采烈。有的父母送孩子来,见了穿着新蓝布长衫的洪先生,要孩子叫先生,自己还要说几句,意思都差不多,要洪先生严一点管教,不听话就打。
沈八用送大宝来上学,他很激动,家里多少代没人念过书,他说:“洪先生,大宝不听话就给我打。”
送儿子来的陈长友也说:“兴茂不好好念书,给我打,不打不成人,棍棒底下出好人。”
田连昆取笑他说:“看来长友小时是打少了,才这么坏。”
殷天和附和着说:“是太淘气,打多了,腿都被先生打断了。”
人们笑了,陈长友脸红了。
春南送蒋敏,蒋惠来上学,到课堂看了看,看不见朱铁锁、符会法和陈金友家的孩子,就出门问接学生的洪先生,洪先生说:“符会法不让孩子来,朱铁锁和陈金友家孩子,圆圆不肯收。”
“为什么不收?”
“我也说不清,她没细说。”
“你上课吧,我去问她。”
不知是穿多了还是恼火,春南觉得身上热烘烘的,便脱了当年教书穿的长衫送回家。
从家里出来,他先去符会法家,他家穷,三间草屋,一间养猪羊,一间堂屋,一家六口挤在东边一间屋子睡觉,猪羊在叫唤,屋里满是猪羊粪的臭味。
符会法在家搓细麻绳,板凳竖对着门,他横坐在板凳上,搓好的黄黄的细麻绳压在屁股下面。他双手搓着八字张开的麻丝,麻丝旋转着跳跃着,黄黄的细绳子在伸长。他搓细麻绳用来编蓑衣,蓑衣和油纸帽是村民的标配。有了这两样,风里来雨里去,防雨还保暖,料峭春寒的雨天,村民们都是披蓑衣戴油纸帽下田干活。
春南开门见山地说:“会法,私塾开学了,你儿子年明不念?”
“不念。”符会法三十几岁,人瘦,双颊凹陷,其貌不扬,说话直截了当。
“为什么?”
“富人思来年,穷人顾眼前,生了两只小羊,要年明放羊割草呢。”
“放学以后还可以放羊割草,长大了想念书就来不及了,到那时,孩子埋怨你就来不及了。”
符会法想了想说:“你说得有道理,明天让年明去念书。”
从符会法家出来,春南看到村前空地上有两个孩子蹲在那玩泥巴,走过去一看,是朱铁锁的大儿子来旺,还有陈金友的小儿子兴忠,二人正用竹棍和泥,堆一座方形的城堡。爱读免费小说app更新最快,无广告,陈年老书虫客服帮您找想看的书!
春南问:“你们干什么呢?”
来旺答:“玩呢?”
“哪儿来的水?”
来旺不好意思地说:“我俩撒的尿。”
课堂传来读书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春南问:“你俩怎么不去念书啊?别的孩子都去了。”
“私塾不要我们。”
“要让你们去念,你们念不念?”
“当然念,不念书,一块玩的人也没有。”
“好,我去帮你们说说。”
白圆圆一手拿扫帚,一手拿簸箕,弯腰扫门前地上放爆竹落下的纸屑,抬头见春南脸色严肃走来,她柔声问:“找我有事?”
“有事。”
“那到屋里说吧。”
春南进屋,在桌边坐下,白圆圆给他倒上一碗今年的新茶,春南开门见山问:“来旺和兴忠没来上学,听说是你不让他们来。”
“是我不让,来旺那孩子太野太凶,我怕他捣乱欺负人,我也怕他娘来私塾发疯骂人。”
在何家庄,白圆圆最恨的女人就是胡长秀了。为孩子打架的事,她找过孩子父母,朱铁锁是闷嘴葫芦一生不吭,胡长秀是火药桶,一点就炸。她吵起来的凶猛劲,骂人的恶毒和创新,让白圆圆甘拜下风。打了几次败仗后,儿子与来旺有了纠纷,她不敢再去兴师问罪,她让丈夫去,洪先生不去,她就骂洪先生。但她对朱铁锁夫妇的怨恨,并没有减少,而是耿耿于怀,这一次终于有了泄愤的机会。他对丈夫说:“来旺家给一座金山,也不让他进私塾的门。”
春南说:“不识字不明理,上学就好了。”
“看到胡长秀就够了,想想就恨。”
“你也要放低身段,别人才尊重你。”
“我不会低三下四。”
“放低身段不是低三下四,越是饱满的稻穗越是低下头,越是有钱越要大度,穿鞋的要让赤脚的。”
“来旺不可以来,兴忠也不能来。”
“为什么?”
“他老子不好,一个畜生!”她满脸怒气地说,“洪家私塾不能要他,他要念书,可以去街上的荆家祠塾。”
春南没说话,私塾里的念书声清晰传来:“一字好比一根枪,二字下道横更长,三字好比王字样,四字风头嘴不张……”
春南的问话,触痛了白圆圆心头的一块老伤疤,她守寡以后,因为年轻貌美,家里房好田多,想娶她和想上门当招女婿的人不少,白圆圆除了蒋康谁都看不上,一心想给蒋康做妾,对想娶她的人一概婉拒。
也有些人是爱她的容貌,想占她便宜,他们表达感情和欲望像弄堂里扛木头一般直来直去,从不拐弯抹角,也不润物无声,而是毫无顾忌地说下流话调戏她,或者直接触碰她身体的某个部位,像动物发情求偶似的骚扰她,搞得白圆圆又恨又怕,她白天很少出门,晚上早早关门睡觉。
有一次,她心爱的小花狗不见了,她心急如焚,满村喊到处找,也不见踪影;只看见叽叽喳喳的鸟雀,还有在树荫间翻飞的黄蝴蝶,在花丛中嘤嘤叫的蜜蜂。
她决定到村外去找,出了村口,碰到下田干完活扛锹回村的殷火利。殷火利告诉她,好像看到花狗往北边去了,白圆圆便往北边去找。过了尧塘坝,路高低不平,两边是荒芜的田地,杂草比人还高,中间也有弱小可怜的白色小花,似乎出自对她的同情,在草中默默看着她。不时有野兔跑过田埂,有野鸡从草丛飞起,还有鹧鸪的叫声灌进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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