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北感到奇怪,向人打听,原来夫妻二人生了大病,又借不到钱看病,担心自己死后,四个孩子没法过日子,便把四个孩子勒死,然后夫妻二人上吊自杀了,情景十分凄惨。
那天晚上,春北情绪低落,一直郁闷地坐在门前的大碌碡上想心思,月光洒落在他的黑发和宽阔的肩膀上。
春南走过去,劝他回屋睡觉,春北拍拍身旁孤独的圆石说:“二哥,你坐,我和你说点事。”
“你说。”春南在圆石上坐下,兄弟两人一人脸朝东,一人脸朝小沟塘。
“谭家村那户人家死得很惨,一下死了六个,一家人都死绝了。”
“听说了。”
“其实他家要借到钱,渡过难关就好了,并不要很多钱,就能救一家人的命。”
春南说:“没错,有的村子自杀的老人病人多,说起来是为孩子为家人着想,实际上还是走投无路,有几个钱,也就不会走绝路,谁不想多活几年。”
“我想,有的地方有积善会,有钱人家捐一点钱,积少成多,扶危济困。众人帮一人,能使绝望的人家不至于走绝路,比如田地多的人家,每卖一石粮食认捐一厘,数也不多,积腋成裘。谁家有难,先从积善会里借钱,太困难的,就不要还钱。”春北说了自己的设想。
春南说:“你这个想法好,帮人也是帮己,天灾人祸,谁都不好说碰不上。听老人讲,有一年大旱闹蝗灾,蝗虫飞来,阴天一般,阴天到哪里,青绿变灰黄,庄稼就绝收,有个积善会,就能救救急。不过,搞积善会,得有人牵头,要动员一些富户参加,还得有个章程。”
春北说:“我来找人牵头,先找人写章程,我们家算一份,我结婚就简办,省下银子办积善会,怎么样?”
“我支持你。”
此后,春北去了青墩村,想请该村首富伍步东当会长,伍步东说,这事还是街上人出面好一些,召集人议事方便。
春北又到街上找人,两个德高望重的人没明确表态,东街秀才金百先答应起草章程。
春北从金百先家出来,其他六个人也到了,搭了一辆马车前往丹阳县衙。
刚出发时,天气还好,天空明朗朴素。过了导士,天就变了,乌云翻滚着,从西北往东南涌去,太阳恐惧地钻入云层不见了。天一下子暗了下来,飞鸟投林,行人奔跑,闪电一个接一个,霹雳声让人心惊肉跳,怕要天崩地裂。雨云跟着风到了人们的头顶上,开始的雨稀稀拉拉,一会儿便变本加厉下大了,大雨从西往东,又从东往西,落在田野里,落在人身上。
马车上只有一块不大的油布,几个人都往自己头上拉,春北坐在边上,他不去抢拉油布,让雨点打在他头上身上,没多会儿,身上的衣服便湿了,人像刚从河里上来的鱼。好在滂沱大雨下的时间不长,到县衙门口,春北衣服被风吹得半干半湿,身上觉得有些冷。
在县衙公堂上,八个人分两排跪在地砖上,郭知县身体较胖,圆溜溜的肩膀,满脸横肉,他听了申诉,惊堂木一拍,大骂皇塘刁民,拿康熙年间的县规来压他,他吼道:“都给我打!”
丁桥保的荆本荣听说要打,吓得尿都流出来,濡湿了裤子,发出了骚臭味,春北抬头大声争辩说:“康熙年间也是本朝本代,县规合理也得照办。”
郭知县脸色铁青,气势汹汹地问:“怎么个合理法?”
春北说:“地势不同,灾情不同,山区和潮区分担一些,既公平也合理,每次都让平田区赈灾,平田区也受不了。”
郭知县大怒,顿着脚咆哮道:“放屁!我是知县,我说的最合理,胆敢与县衙作对咆哮公堂,给我拖下去,重重打二十板子!”
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走过来,把春北拖出门外,一个按住春北的头,一个用脚踹屁股,把人踹倒后,两人举起棍子便打,有人数数:“一、二、三、四……”连打二十下,春北的衣服被打破了,身上好几处地方皮破肉烂,流出了殷红的血,后背和臀部刀割般的疼痛,但春北咬着牙,始终不吭一声,围观的人群中有人称赞说:“真是条好汉!”
郭县长吼道:“把他们关进大牢!什么时候交齐赈灾银,什么时候放人!”
狱头低声说:“监牢关满了,没地方了。”
郭知县一挥手说:“那就关到劝农局去!”
春北等八人被关进劝农局一间昏暗潮湿的大屋子,好像以前关过人,地上有几张木板,木板上铺着发霉的破草席,上面被汗渍尿渍弄得污秽不堪,角落有一个尿桶,屋里充满了屎尿的臊臭味,还有臭虫蟑螂四处在爬。
春北忍住疼痛走进屋,屁股疼的不能坐,只能脸朝下趴在木板上,胸口有伤,压着就撕心裂肺地疼。他用两个胳膊撑着,时间一长,胳膊麻木,头也昏昏沉沉抬不起来。荆本荣尿湿的裤子有些干了,他躺在春北的左边,他说:“自古见官莫向前,做客莫向后,你不和知县争执就没事了。”
洪先生斥责他说:“他不上前,我们八个人都要挨打,你占了便宜,还说风凉话。”
张埝保的李合欣说:“知县要交齐赈灾银才放人,一年交不齐,我们就一年出不去,还不要了我们的命。”
春北说:“我们不能在这儿等,我们到镇江知府去告郭知县,不能让他胡作非为,有了初一还有十五。”
荆本荣说:“要是知府和知县一鼻孔出气呢?再说,谁敢去镇江告状。”
春北说:“行不行?也要试一下,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你们不去,我去,洪先生,我们去。”
“你打成这样能走吗?”洪先生忧虑地问。
“还好,只伤了皮肉没伤到筋骨。”春北双手撑着床板站起来,试着走了几步,感觉还能走,他慢慢走到窗户前看了看,说:“这窗户,关不住我们,能钻出去。”他伸手握着那大拇指粗的窗户铁条,用力一扳,铁条就断了。
洪先生说:“等天黑再走。”
天黑后,春北又扳断两根铁条,两人钻出窗户,翻墙出了劝农局,从西门出城,披星戴月直奔镇江去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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