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二人继续往北走。走到傍晚,走到一个叫贾庄的村子。
村子边上有个破庙,已经荒弃,没有和尚,大殿上只有一尊没了胳膊的泥塑菩萨。
大殿后是三间破旧瓦房,中间屋里有一个灶,一张歪斜木桌,一个破水缸,缸里有半缸水。西边一间已没了屋顶,代替的是灰蒙蒙的天。东边一间有地铺和一小堆稻草,散发出霉味和尿骚味。
草铺上躺着一个老头,破衣烂衫,头发胡子老长,是个笑眯眯面相和善的老乞丐。
春北说:“我们是逃难的,想在这儿借住一宿,行吗?”
老乞丐坐起身哈哈大笑,凸出的下巴颤抖着,他乐呵呵地说:“住一万个晚上也行,挺好,跟我做伴。”
兄弟俩把箱包放地铺上,老乞丐说:“你们还没吃吧?我还有剩的,你们吃了吧。”老乞丐掀开圆竹篮上的黑乎乎的盖布,里边有一个馒头、半块饼、两块蒸山芋。
兄弟俩确实饿了,在地铺上加一层稻草,铺上被子,一人抓起一块冷冷的蒸山芋吃了起来,觉得味道香甜。
老乞丐说:“能吃都吃了,省得明天馊了,吃东西总比吃风好,吃风对肚子没好处,放出来就是屁。”老乞丐说完,又哈哈大笑。
春南看老乞丐老是笑,好像很开心,便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喜事,他笑呵呵地说:“我是穷开心,每天不用忙不用烧,吃饱喝足就睡觉,神仙过的日子。”
春南默然无语,心想,人人都把落在自己头上的不幸,看成天下最大的不幸,其实更不幸的大有人在。一个人如果想得开,再不幸的人生也有它的快乐,讨饭的破碗里也能开出幸福之花。
老乞丐见多识广心地善良,看着二人带的箱包和穿的衣服,提醒说:“你们小心点,值钱的东西放好了,这里土匪强盗多,专抢从江南逃难来的人,觉得江南人有钱。”
“江南人不都富,穷人也不少,我们家就很穷。”春北说。
老乞丐又开怀大笑,伸出手指着春北说:“你家可不穷,我知道。”
“何以见得?”
“穷富看手脚,穷人常干苦活重活,手脚粗糙有老茧,你们俩的手细嫩光滑,一看就是富家公子,土匪一眼就能看出来。”
春北听他一说,有点担忧,起身到庙门口看看。
雨不下了,月亮还没升起,银河灿烂闪耀,繁星布满天空。暗黑的夜很是静寂,田野好像恐惧得不敢吭声,风的胆子稍大些,吹过树梢,发出女人裙裾摆动的窸窣声,又像土匪匆匆穿过庄稼地的声响。为了防身,他拿了一块板砖回屋,放在箱子旁。睡觉前,手伸到包袱里,摸出一锭五两的银子,塞进头旁的草堆里。
兄弟俩又困又乏,躺下不久便睡着了,鼾声把他们带入了吉凶未卜的夜色中。
半夜时分,春北冷醒了,听得外面有脚步声,便用脚踢踢春南。前面一个土匪举着火把,后面七个土匪拿着刀,大呼小叫闯进屋来,领头的凶恶地喝道:“都不许动!谁动就杀了谁!”
春北两手一撑欲坐起,土匪一只脚踩住他的胸,寒光闪闪的大刀尖,顶着他的脖子。春南手在他的脚上按了按,意思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别和他们斗。
有一个土匪用火把点燃了蜡烛,搁在窗台上。土匪们借着烛光和火把的光亮,开始翻箱翻包,把翻到的银子装在随身的一个布袋里,一个土匪喜不自禁地说:“老大好眼力,南蛮子果然有钱。”
几个人翻完了箱包,又摸衣服口袋,最后翻稻草堆,全找遍后匆匆离开,消失在藏污纳垢的夜色中。
春北起身到箱里、包里和草堆里去摸银子,发现带出来的银子一文也没了,急的快要哭了,他用拳捶着草堆说:“哥,银子全没了。”
春南说:“人没伤就好。”
“真的要讨饭了。”春北伤心地说。
春南说:“刚好有师傅在,天亮我们就拜师讨饭。”
老乞丐笑说:“不要不好意思,讨饭不下贱,朱元璋也讨过饭,他还吃过珍珠翡翠白玉汤呢。天亮了跟我出去,保证吃得饱饱的。”
他们躺下继续睡觉,兄弟俩好半天睡不着。外面刮起了风,在风的呼啸声中,有雨和野兽的嚎叫声,让人听了毛骨悚然。屋顶的漏洞开始往下滴水,声音不大,与外面的风雨声应和着。兄弟俩的眼睛开始流泪,这是流离失所有家难回的泪,这是前途未卜忧心忡忡的泪。
早上起来,兄弟俩洗漱完毕,为谁出去乞讨,谁在家看行李争了起来,谁都想自己出去。
老乞丐笑呵呵地说:“我带徒弟,我决定,当哥的在家。”
春北高兴地说:“听师傅的,你在家,我跟师傅去要饭,你只能先饿半天了。”
老乞丐说:“我差点忘了,瓦罐里还有一块饼,有几天了。”他从灰色瓦罐里,摸出一块干硬如铁板的烙饼说,“就是硬一点,吃还能吃。”
春南接过,侧过头啃下一块,苦笑说:“硬一点练练牙,我就当早饭了,没有老婆,瞎子也是好的。”
春北说:“师傅,我们走吧。”
老乞丐说:“你这身打扮不行,当地人还没你穿得好,肯给你东西么?我们换换。”
春北说:“你穿也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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