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铁警那边努努嘴,说道:“加班!”
出了车站,温玥一行人很快就陷到黑暗中,几条手电光像是小船一样,把他们托在寂静的海面上。十点后,不光是穹顶灯熄灭了,居民区的电也会断掉以保证工业区供电,路边每隔很远才会有一座有气无力的路灯亮着,供必须夜间出行的人员辨别方向。
舞厅这边已有同事接手,没有伤亡事就好办,兼之是在地道里,公认的鱼龙混杂地带。封锁现场、保管证物、分流小青年等事做完,又是两个多小时过去。
表过了十二点,温玥等人才走回通勤地道,这儿的灯彻夜不关,交汇口子到这个点反而比熄灯前多了很多人,基本是周围楼里那些快到统考年纪的孩子,油灯刺鼻,蜡烛伤眼,买台灯配电池更是一笔开销。这些十五六岁的孩子没几个因为温玥一行警察的到来而抬头的,而地道的噪音也远非之前温玥追人时可比,格外地静。
先前被撞翻的两个摊子已收起来拿布掩着了,卖淀粉肠的摊主是个中年妇女,坐在出入口台阶边,膝上放着一只脸盆,旁边放着“淀粉肠,一毛一根”的牌子。
温玥的皮靴响声挺大,她眼珠子动了动,没看见糖水摊子的主人,她轻轻地“唉”了一声,这些小贩在地道占地经营本就不合法,损失再惨也只能吞进肚里。
“饿不?”沈如柏忽然说道。“我请大家吃烤肠。”
可惜沈如柏还没走到卖淀粉肠的妇女前,后者就以为这批警察要搂草打兔子顺路给她逮走,吓得转身就跑,跑的飞快。
沈如柏悻悻然地空手而归,为保面子,只好说等回局里了,他来负责做夜宵。
刑侦总队有汽车,可惜地下城的汽油配给素来非常紧张,城区内案子不是大案重案就别想批车。温玥印象里单位那两台军剩品勇士吉普,这一年来动窝的次数一双手可以数完。如果今晚捉到了那个假药贩子“老四”,兴许还值得勇士吉普走一趟,现在抓的是几个小吗喽,便只能辛苦大家押着他们摸黑步行回去。
温玥步伐慢些,不知不觉地成了押后,她低头看着晃在身前几步的手电光,将花岗岩石板照得纤毫毕现。她心里一动,身侧的一栋楼被手电光打亮,光朝上,透过楼层间镂空了的飘窗洒下细碎的光斑。黑暗像层纱雾一样裹着她。她听到了人们打鼾的响声,她突然微微羡慕起这种固定的生活——退伍后拿到工厂的铁饭碗,雷打不动的八点上班五点下班,之后挑着去夜校、广场、电影院、俱乐部、图书馆等等地方,爱学学爱玩玩,直到熄灯。
她眼睛忽然湿润了一点,她想到了没法陪她走到这里的那个人,看书,吹口琴,写点什么,在床上互相用枕头打架,有些东西随着她走入地下,变得永远无法回去,也永远无法见到太阳。
街上彼此隔得很远的路灯,功能在于引路而非照明,温玥的记忆如灯光间的大块黑暗,沉下去太多,被勾起来的太少。就好像这里的路灯仅仅能让人不要走错路。但是路能走错吗?几乎不可能。这条建设路会延伸八公里直到尽头的岩壁,途中相交的所有街道实质上都与建设路一个样子,垂直、没有弯曲。一个世纪前,氢弹将地下城的空间炸出来,后面建成的十二条街与第一条建成的街如出一辙,每个十字路口,都有连位置布局内饰装修都一样的医院、供销社、百货大楼、街道办、小学,派出所。走过了这条街,下条街不会有什么值得期待的地方。
温玥当然期待过未来,好几次期待过,直到她的期待开始在四十个横平竖直的网格里磨平,念头是一种潮汐,等待月亮让无知的海洋潮起潮落。
温玥把光拉高,然而光径直照到了穹顶上,没有任何意外。于是光又垂下来,照到了巍峨的支撑柱,它撑住了穹顶,里面的升降台通到地表。它才是月亮,决定凡人命运的潮汐。
“温玥!快点儿!”前边的同事一回头,发觉温玥半边身子都浸在暗色里,挥着手喊起她的名字,蓦然,光束照亮了她的周围,把她的脸照得雪白。
“到东七珞喻路了!马上到单位了!”
这儿的灯火,不再是飘着的磷火,而是亮堂堂的光了。
温玥刚想开口应一声,嗓子却有点哑,于是她用力咳嗽了一下,然后大声回应:
“过来了!”
……
一个世纪以来,锦屏区警察局的位置从未变过,这个七栋组合式建筑坐落在东街与北八街的中心口,虽然一二十年前政府便将街道改名,不再是简单的东西南北一二三四的命名法,改成富有文艺象征气息的名儿,譬如“珞喻”、“鹅湖”、“安和”等,不过要想完全改口回来,恐怕要再等二三十年吧。
警察局左拥统计局,却被财政局右抱,灯火密度正好从右到左递减,在中心口这么个不断电的地方,右边两架都敢开灯直到早六点,但统计局要是有谁下班了忘关灯,第二天抓住就要立典型。
“我上去做点面条,大家报一报想吃什么,多了都记我帐上”一越过警局大门,人犯顺利押进去了,沈如柏见大家无功而返又犯了开枪的忌讳,气氛蛮差,便主动提议道。
温玥抬抬眼,见局里仍有三分之一的灯是亮着的,嗯,主要是局长办公室周边那一圈灯,是全力以赴办案或是假模假样划水便不得而知了。
“玥,你想吃点什么?”
温玥没注意到沈如柏似乎是少说了她的姓,她眼神飘在不远处的南河饭店,这会儿汗凉下来,弄碗胡辣汤配水煎包多好?旁边的东北锅包肉也好啊,不带吃阳春面的。
温玥说道:“我自己热饭。”
温玥自然不会回头看沈如柏是什么表情,后者舌头跟着僵住了,过了几秒才说道:“吃饭饱嘛,嘿嘿,饱。”
“小林!我要吃肉丝面!”孙柚可见状有点犯酸,她推了一把旁边的林泽星,两人既是搭档,坐一个办公室,又年龄相彷,是局里公认的金童玉女,说是两边家长已见过,在订好事的吉日了。
林泽星一口应下,又不想在一干已成家的同事前太早落了怕老婆的印象,大声道:“不行!肉丝难切,给你做碗肉得了!”
小林几个月前才入职,一米八,大长腿,与人聊天时经常不无自豪地说他这身板,就是青春期舍得吃肉吃出来的。
其他的老警察不少孩子都上学了,爱人单位多半也在这片中心口,小年轻做夜宵这种天经地义的事不必厚脸皮,纷纷从善如流,表示小沈做简单清爽点就好。
于是沈如柏去做八人份的夜宵,剩下的回办公室写记录写报告。这次歌舞厅抓捕的动静颇大,前后准备了半个月,动用了二十个人,却没抓到卖假药卖到局里的罪犯“老四”,好在局里已知道这人与城东那边的帮会“虎眉帮”脱不了干系,多方合力下,说不定能从这里挖出通向这起假药大案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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