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斜时宋慈才回到一心堂,这时骤雨初歇,夕阳泛着朦朦紫光。
一心堂的小伙计们打老远就看见他的身影,皆是凑够着脑袋纷纷议论,他们即知宋慈的亲舅舅就是正三品的朝廷大官,京城贵胄,家大势广,却还和母亲委身在平民市井之中,一直以来他们都很不解——这世道上竟还有人放着高枝不攀,放着龙尾巴不抓?......简而言之他们私底下都说宋慈脑子一定有问题。
一个小伙计在宋慈刚进大门时扯开嗓子叫道:“哟,宋小哥回来啦!官府大院好玩不?一身粗衣麻布有没有遭人笑话啊?”
又一个小伙计道:“宋小哥铁定是住不惯人家的金瓦屋,吃不惯人家的金玉食,匆匆逃回来了!”说罢,一群人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起来。
宋慈一句话也没回,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朝一群小伙计浅浅一笑,清颜逐开,日坠迟暮紫光轻艳中,身著白麻粗布的少年被郁紫色的夕照镀上了一层奇异的流彩华光,散发出淡淡幽媚感的同时,不泄于物的凌人傲气也凸显无遗,不禁使那群讥讽嘲笑他的小伙计神一怔,统统噤声。
宋慈神色不改,只道了一句话:“你们说呢?”就提着一只锦布包袱云淡风清的向后院走去,留下一群人迷茫又惊奇的目光。
一个小伙计拿胳膊肘拐拐旁边的一人,道:“喂,你们有没有发觉他和往常有什么不同?”
那人目光紧紧追随着白衣最后一点影子,点点头,怔怔道:“有,有......变漂亮了。”
又一个人赶紧接话道:“我看,八成是恋爱啦,不是说恋爱时的人浑身上下都会散发出一种不同寻常的诱惑气息吗?”说完,所有人还了他一潮白眼。
一心堂后院,萧洛和萧逸只见宋慈一掀竹帘,风急火燎地穿过院子,“啪”一声踹开房门,窜了进去。萧洛和萧逸迷茫的面面相觑,萧洛道:“少爷又在发哪门子火气了?走去瞧瞧。”萧逸连连点头。
宋慈一进屋中就把白月儿给他的锦布包袱摔在桌上,揣着粗气直接抓过一只茶壶,端着壶咕噜噜地灌下,宋慈根本没有注意到房中还有另外一个人,看着他那副明显是气急败坏的模样满脸惊诧。
“噗嗤——咳咳咳......”宋慈灌得太凶一口茶水喷出来呛得直咳嗽。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呀。”有人从后面过来轻柔地帮他拍背,宋慈一回头,惊惑,赫然是梅晓辰!宋慈咳得满面通红,问道:“你,你怎么,怎么还在这?!”
梅晓辰一挑眉,道:“怎么?不欢迎我呀?要赶我走呀?那我现在就走!”说完梅晓辰就转身作势要离开,被宋慈一把拉住,急道:“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梅晓辰委屈地看着宋慈,回身一把抱住宋慈的腰身,道:“你就把我一个人孤零零丢在这一整天,太没义气了。”
萧洛和萧逸一进门就看见宋慈与梅晓辰如胶似漆拥抱在一起,虽然他们也知两人是结拜兄弟,可两个男人光天化日下就那样抱着,让外人不免尴尬......宋慈听见一阵咳嗽声,越过梅晓辰的肩膀看见萧洛他们,急忙赧然地推开梅晓辰。
宋慈坐会一桌边对梅晓辰道:“我不是去我舅父家了么......”宋慈一只手将茶壶放回去,却听到梅晓辰“哎呀”一声,抓过他的手,急道:“慈兄你的手怎么回事?!受伤了吗?!”
宋慈有些汗颜,他的手只是划破了皮却被白月儿大惊小怪地裹了厚厚一层纱布,看上去就像整条胳膊骨折了一样,宋慈讪讪道:“没什么,没什么......”说着就层层拆开纱布,只留下手掌上的一条。梅晓辰也看到并非什么大伤,不由松了口气。
萧洛期期道:“少爷,你是不是去白府受了什么气?回来怎么老大不开心的。”
一提到“白府”宋慈的火气又窜了上来,这屋里的人都是他亲近的人他也不必像对外人一样遮遮掩掩的。宋慈一拍桌子,怒道:“是,本少爷是受了一肚子的气!”
萧逸问:“为什么?”
宋慈刚要开口,旁边的梅晓辰就突然冒出来一句:“因为你被人轻薄啦?”
“你怎么知道?!”宋慈不假思索地一回答,才惊觉此话一出后悔非常。
萧洛和萧逸皆是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而梅晓辰桃花眼一眯,笑得很瘆人。梅晓辰一只手指戳着宋慈侧脸颊上的红痕道:“连吻痕都在,还说不是被人轻薄了。”
宋慈一手捂脸,气急,回想那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居然如此流氓,可他还要顾及人家是王爷亲卫,若是不敬必会牵连到白起一家人,可,可是......宋慈忙道:“我生气还不是因为这件事!”
“哦?”梅晓辰不怀好意的笑,道:“那就是真的喽?实话说,轻薄你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宋慈被梅晓辰一串问题呛得回答不上半句,萧洛和萧逸一听宋慈承认了,更是惊奇,四目放光,盯着他们那平时矜持得不得了的少爷上上下下的打量。
梅晓辰摸着尖翘的下巴,玩味道:“既然慈兄不好意思说,那就让我猜猜......女人嘛不大可能,毕竟白府是官宦大家,女子一般尊崇礼尚......那就只能是男人了,毕竟慈兄这副模样......咳,哪个男人看了不动心呢?”萧洛和萧逸皆是倒吸一口冷气,看宋慈那表情实在很八卦。
宋慈百口莫辩,通红着脸站起身急忙道:“不是不是不是——我生气是因为他们说我在京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个人也不认识!”
梅晓辰,萧洛,萧逸皆是一怔。
宋慈大声道:“我有那么闭塞么?!虽然我在京城的确不认识几个人,那还不是因为这些日子又要忙考科举的事,又要忙药铺新番开张的事,我哪有闲情逸致跑去京城结交朋友去!可,可,可是他们也太过分,居然像个深闺姑娘一样说我,什么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呀!真是气死我了!”
良久的沉默后,萧逸维维道:“少爷的确不常出门。”梅晓辰双手一拍,道:“想结交朋友,这有何难?慈兄,只要你跟着我,不论到哪都不愁没人认识!”
宋慈问道:“真得?无论到哪你都有认识的人?”
梅晓辰拍胸道:“那当然,只要是京城有点名声的人我梅少都认识!”
宋慈又问道:“你到底是谁呀?怎么会认识那么多人?”
梅晓辰神色微变,摸了摸鼻子期期道:“我嘛,从小就住在京城,认识的人当然多......”
宋慈本想是问梅晓辰到底出生何家,是不是也像白起一样生于权贵世家,可是又觉这样未免太俗气,毕竟他和梅晓辰交好不是因为在乎他的身世而是因为欣赏他人本身,所以梅晓辰不说,宋慈也不坦白问。
宋慈转言道:“我对京城很不熟悉,你可否带我去一地方认识些人呢?”
“何地?”
宋慈笑道:“玉堂春!”
梅晓辰先是一怔,后笑得有些诡异,“慈兄真要去玉堂春?你可知那是何地?”
宋慈不解,问:“何地?”
梅晓辰一字字道:“妓,院!临安皇城最大最红的妓,院!”
宋慈瞬间如雷轰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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