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嫂子你放心,默爷不是寻常人,我们都相信他。
你跟陈默结了婚就是我们的嫂子,兄弟们一直在。
宝宝什么时候出生?我得过来看看,将来这孩子一切开销我负责,我这辈子指望自己估计是不成了,可我真的特别喜欢孩子,您就当成全我,让我当这个干爹。
苗苑抱着听筒泪如雨下,除了“谢谢”她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那一瞬间她想到了方进,想到了陆臻,想到程卫华、成辉和陶冶。一直以来,她都觉得陈默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木头,坚硬的、硌人的木头。永远处不好人际关系,没有朋友,尽会得罪人,没有人关心他,没人喜欢他。
是啊,靠他就完了……
可是,直到今天她才发现,那个沉默的男人有多么宽厚与善良,在他如山的身影背后,悄无声息的站立着那么多人,那么多顶天立地的男人。
那是曾经他施出的情份,最后,都将回报给她。
那个男人即使真的离开了,也在保护她。
沫沫担心苗苑一直半躺在床上对胎儿不好,生拉硬架的把人架到客厅里。宽心的话说了太多,苗江此时已经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好安慰,只是贴近她身边坐着,让苗苑把头搁在自己肩膀上。电话铃响了一次又一次,苗苑一直哭个不停,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听不分明,像一只呜咽的猫咪。
韦若祺靠窗边站着,心里烦躁不堪。
平心而论,她才是这个屋子里压力最大的人。她的儿子生死未卜,她的孙子生死未卜,她的男人似乎也将会因此生死未卜。但是韦若祺一直没哭,她甚至连眼眶都没湿过,因为来不及,太过心焦,在这样的生死关头,谁有那个闲情逸致还能坐下来哭泣?
苗苑断断续续一直不绝的哭声终于激怒了她,韦若祺不满意的沉声喝道:“哭!哭哭哭!你就会哭,哭有什么用?你除了哭还有什么用?”
何月笛霍的一下站起来,苗江连忙把自己老婆拉回去,何月笛狠狠地瞪了苗江一眼,把脸别在一边生闷气。
“哭为什么要有用?”苗苑仿佛如梦初醒似的慢慢抬头看向韦若祺:“为什么连哭都要有用?高兴了就笑,我现在难受我哭,为什么要有用?你没哭,你没哭有用吗?也没用。”
韦若祺喉头一梗,被问住。
“妈,我们别吵了行吗?您不爱哭,您就这么呆着,我想哭,你就让我哭一会儿。陈默在的时候我就特别不想跟你吵,将来陈默要是不在了,我们就更没什么可吵的了。就算你还是陈曦的奶奶,我也是陈曦的妈,可将来,我们到底还是要生分的。”苗苑忍不住,眼泪又簌簌的滚下来:“陈默要是真的不在了,我们就别再争了好吗?已经没有人会把我们再拉回来了,我们再这么吵下去,就真得散伙了。”
韦若祺想散伙就散伙,难道我稀罕你?
可是这句在喉头滚来又滚去,到底没有吐出口。
对啊,孙子还在她肚子里呢,得让着她。韦若祺这样向自己解释。
据说等待是人生最初的苍老,苗苑觉得自己在一夕之间已经老去。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部队方面忽然把电话打到家里,张占强说搜索已经有了一定的进展,让他们赶紧去市公安局法医处。韦若祺乍然听到“认尸”那两个字胸口如遭重击,差点当场晕过去。
苗苑搁下电话愣了好一会儿,站起来说:“妈,要不您先歇着,我去。”
何月笛握住苗苑的手说我陪你,王朝阳连忙去门口穿鞋准备下楼拦车……呼啦一下子屋子里的人走了个精光,韦若祺一时懵了,露出无措的神色。
苗苑把自己一直捧着的纸巾盒递给韦若祺:“我们先走,这屋留给你,你要是回爸那儿去,就帮我把门带上。”
韦若祺犹豫了很久,似乎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慢慢接过了纸巾盒。苗苑却忽然张开双手臂抱了抱她,轻声说:“陈默会没事儿的,我们会好的。”
韦若祺的脸色一僵,等她感觉别扭时,苗苑已经放开她匆匆出门去了。
苗苑他们一行人赶到市公安局时,才发现那里早就人声鼎沸。程卫华接了电话立马就从分局赶过来,到得比他们还早,一米八五的大个子,手长腿长,极为惹眼的站在走道里,一伸手就拦住了苗苑。
“老程!你别给我……”苗苑急得满头浮汗,气急败坏的大声嚷着。
“我帮你看过了,没有。”程卫华慢慢扶住她的肩。
苗苑听了一愣,蓦然听到停尸房里哭声震天,好像全身的骨骼都散了架子,脚下一软,差点滑到地上去,程卫华连忙扶着她走了两步,坐到墙边椅子上。
“这是好消息呀!来,给哥笑一个。”程卫华蹲下来逗她。
“对!是,有道理。”苗苑闭了闭眼睛,把眼眶里那点潮意忍回去,笑得很用力。
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苗苑马上就想走,好像只要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陈默就会好好的完整的站在她面前而不是躺着。可是还没有走到拐角就被人叫住了,据说是到还有一具尸体到六点半的样子就能完成尸检,不如在这儿等会一起看了,也免得明天再来一次。
苗苑仰着头说好,她怎么努力都没有看清那人的面目,眼前只有白大褂发青的白,可是她却忽然强硬了起来,大刀阔斧的指挥起大家的去向。
小杨哥你带我爸妈去吃饭。
苏姐姐你呆了一天了快点回去,店里肯定一堆事。
沫子你八个月的大肚子跟我凑什么热闹,赶紧让小米来接你。
……
等她安排到程卫华的时候,老程摇头笑了笑说我陪你。苗苑愣了一下,忽然脱力坐下,说好的。
这种时候苗苑最大,她说什么都会被执行,何月笛即使一千一万个不放心也还是被苗江拖走,只是临走时苗江用力握了程卫华的手,讨了电话仔细保存。
陶冶下班后果真去买了凉皮过来,辣里带酸的好筋道,苗苑虽然没什么胃口也着实吃了几口。拥在走道里的人一个一个的散了去,终于有穿着白大褂的人出来,程卫华给陶冶使了个眼色,小陶马上按住苗苑,程卫华已经先人一步抢到白大褂面前。
“老程!”苗苑大急。
“我先帮你看一下……”程卫华涎着脸,也不顾别人挣扎,像押犯人似的把白大褂押进了停尸房。
苗苑急得要命,偏偏小陶力气大,她一个弱女子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出去。不一会儿从里间又传出哭声,苗苑一听就知道不是程卫华,马上心里大定。
白大褂面无表情的拿了文件夹出来提问:“陈默有没有镶过牙?”
“都跟你说了不是他,你小子犯什么轴啊!陈默比我还高点……”程卫华着急的跟出来想拽他。
“老程,烧成这样子人是会缩……”白大褂显然也无奈了。
“那个……人……”苗苑忽然大声喊了出来:“他身上有没有弹片。”
“没有,没探到有金属。”
苗苑轻轻呼出一口气,用力的摇了摇头,说:“不是他。”
“听到没有!这才能做准!”白大褂反手把程卫华拍开:“人家当老婆的不比你知道得多??”
程卫华没好气的冲他亮了一下牙,又连忙冲过去安慰苗苑:“没事儿的,啊,相信哥,你们家陈默是谁,对吧!”
“是啊!”苗苑轻轻点头:“那程哥我们走吧。”
“行!”程卫华转身走了两步才发现苗苑没跟上来,一回头却看到苗苑还坐着,陶冶站在旁边一脸的茫然。程卫华心中一恸,知道她现在脚软,站不起来。他连忙回去叉腿瘫坐到苗苑身边,颇有些无赖的笑着:“不行,哥累了,陪我休息会儿。”
陶冶闻言大惊,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咬牙切齿的暗地里狠踹了他一脚,程卫华眉峰一跳,一声不吭的忍了下来。
苗苑低头绞着手指,小声说好。
苗苑听到里间的哭声越来越响,带着某种歇斯底里的味道。一个看起来足有三十出头的女人泪流满面的从里面飘出来,跌坐到苗苑身边,苗苑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女人随手接过,连头都没抬,自然也没有说谢谢,她哭得太过投入。
苗苑把一整包纸巾都拆开,一张一张慢慢地递给她。
张占强抱着一大叠文件从另外一间办公室里走出来,走到她们身边时一停,眉头皱起似乎是想开口,苗苑抢先一步瞪住他了,那是沉默的逼视的目光。他微微一愣,似乎是想起了这个女孩着实不好惹,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坐到另一边去等待。
从小到大,苗苑都特别不能理解一句话“遇难者家属情绪稳定”,她觉得那怎么可能?人生有很多事情是无法靠想象的,只有事到临头才知道是什么样。所以,在灾难面前,外人都应该闭嘴。因为你不是她,你没有资格说我懂,我知道应该怎么样,知道什么是对!
没有人,有权居高临下的说出那句话:请你冷静点,节哀顺变!
此时此刻苗苑对这个悲伤的女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怜惜,她那样固执的陪伴着她,直到夕阳日暮。
女人在哭累了之后,断断续续的与苗苑说了很多话。她说自己叫金晓勤,她说起她的男人,他叫曹修武是一名士官,28岁;她说起她们的女儿,今天才3岁;她说到家里新买的房子,还有三十五万块钱的贷款;她说起父母的病,说起婆婆马上要开刀的费用……
苗苑默默无言的听着,伸手揽住她瘦弱的肩膀。
苗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幸运,即使陈默真的不在了,她还有强而有力的可以支撑她的父母,她的公婆即使态度恶劣但毕竟从来不是负担,她还有那么多的好兄弟。
苗苑温柔的小声与金晓勤说着话,留下了自己的联络方式,她说:“你要是手头不方便了,来找我,我给你凑一点。”
程卫华宽容的看着苗苑做这一切,同时按住了陶冶别去催她。
从公安局里出来天已经黑透了,苗苑坚持要回店里去,她想做事,回家就只能哭,可是哭久了也真的没意思。回到店里才发现大家都在,一个个如临大敌的看着她。
苗苑虚弱的笑了笑,拿了奶酪出来热着,她漫无目的地揉着面团,最后做出一个心型的面包。通身裹着火红的辣肉松,内馅里填着兑了青梅酒的鲜奶油奶酪。这是怪异而动人的食物,一口咬下总会让人想流泪,无论是因为辣椒还是微醺的奶油。
苗苑把这个作品命名为——爱!
她找了空白的宝丽板出来写广告词,她说这是为所有死在报纸上的人做的面包,她将把这款面包所有的收入都送这次山火里牺牲的战士。
所有人都很高兴,毕竟在这种时候苗苑肯转移注意力就是好事。王朝阳和杨维冬忙着帮苗苑大批量生产;程卫华打电话给他的狐朋狗友勒令他们明天过来买面包;陶冶则火速地把新产品拍照修图传上网,还配了感人的心情故事,只不过隐去了陈默失踪的部分,苗苑关照了这事还不能提,因为陈正平的血管不好。
苗苑一直忙到深夜做得异常投入,方进打了电话过来说他已经到了,下午上山看过,感觉他们之前可能找错了方向,所以一切还很有希望。苗苑一叠声的道谢,猛然回头看到架子上布满火红色的心,一只一只紧密的挨着,都在“砰砰”的跳动,仿佛她内心的期盼。
那天晚上苗苑睡得很熟,早上何月笛进去看了她两次她都没发现,两位老人家略略放心了些,可是想起陈默又是一阵酸楚。
而同一时间,韦若祺看着当天的晨报暴跳如雷,陈默的名字与人并排出现在都市报的头版,还被加粗显示,报道正文用一种她闭上眼睛也能背出来的语气书写着焦虑与赞美,而韦若祺只想着怎样才能有合理的借口毁掉这些报纸。张占强显然无视了她的意愿,或者说,在他有限的工作经验里还没有遇上过这种不想上报的家属。
“爱”卖得非常好,超乎寻常的火爆,苗苑他们做了一夜的面包在一个上午就被抢购一空,还有人在网络留言打听曹修武家的帐号,说也想给这家人直接汇点钱。苗苑连忙拨了金晓勤的电话告诉她这个好消息,金晓勤很疑惑,专程赶来店里张望,却看着铺天盖地的大红心泣不成声。
6.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然而这样的顺利代表着无望的等待。苗苑一刻不停的做着面包,王朝阳只能拼命的拿孩子做借口让她休息会儿,可是第二天,报上的一篇社论吸引了苗苑全部的注意力。
这是一篇评论员文章,援引了一些网上言论在谈中国的慈善状况,那些句子苗苑都没有看得多明白,可是她只看到了一处,“人间”的“爱”被提及了,而且是反面事例。笔者用一种尖锐甚至不无恶意的口吻质问着这种活动应该由哪个部门监管,由何人审批,善款的帐目何去何从……
苗苑一下就炸了,那种居高临下冷静自持的路人态度气得她全身发抖,从报上查到编辑部地址就马上冲到街上打车。王朝阳吓得连忙追上去,又生怕会吃亏,一边拦着劝阻,一边给程卫华打电话。
苗苑这会儿连脸都青了,平素再好说话也不过的女孩子,此刻倔强得像一头牛。王朝阳根本拿她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苗苑威风凛凛的站在编辑部门口大声质问:“这篇东西谁写的!?”
格子间里有几个人抬起了头,一个临近的男人慢慢地探头过来看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我问这个,谁写的!!你们凭什么这么写?”
“有什么问题吗?小姐,请注意你的情绪,都像您这么过来闹我们还办不办公了?”一个看起来像主管模样的人从里面绕出来。
苗苑深吸了一口气,拿笔把那段框出来给他看:“我是‘人间’的老板。我想知道你们凭什么这么写,凭什么污蔑我在骗钱。都没有人来问过我怎么回事,你们觉得有问题,你们觉得不对,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来跟我说,你们觉得我做得不好,你们有更好的办法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把我想得这么坏?”
主管匆匆扫了一眼,微微冷笑着看向苗苑:“小姐,我们是记者,这里是报社,我们是媒体。懂吗?我们不可能找到一个问题就直接通知当事人,这政府机关的事,这不是做新闻。我们的工作是要以点带面的,我们这是在正常行使媒体监督权。而且麻烦你看一看内容,我们只是在质疑。就表面的现象,对可能的问题做一些推断,这根本就不能说是在污蔑。”
苗苑气得脸色通红,张口结舌的瞪着他。
主管显然也觉得区区小事,纠结无宜,转身就想走,苗苑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你活着一定特别不开心吧!”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主管脸色一变。
“一定是的,你这样活着肯定特别不开心。像你们这种人我都看烦了,你们看到什么都不好,想到谁都是坏人,社会只有阴暗面。碰到什么事儿都尽往坏里想,说话阴阳怪气,好像觉得自己特别有本事特别能,好像除了你们最高尚,剩下的全世界都是笨蛋、小偷和骗子。好像只有你们知道什么是对的,你们站在那里指手画脚,正事儿啥都不干。但其实你们什么都不懂,你们凭什么?你们根本不知道我遇到了什么事,根本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你们有什么资格评论我??”
王朝阳j□j来小声说:“她丈夫就是陈默,你们昨天才在报上写的那个武警少校,失踪了到现在都还没找回来,你们还给英雄的家属泼脏水。”
主管先生显然吃了一惊,脸上一阵青白,变幻了几种表情之后神色忽然严肃了起来:“这个,既然是这样,那你们就更应该注意点自己的形象嘛。你看你现在这样大吵大闹的,多不好啊,多给烈士的形象抹黑啊……”
主管的话还没说完,苗苑忽然暴怒,眼泪哗地流下来,眼前模糊一片。她随手抄起一个马克杯砸过去:“你才烈士!!你胡说八道,陈默不会是烈士的,他不会死的……”
主管先生吓了一大跳,连忙往后躲。苗苑那只杯子砸得没有半分准头,低低的直奔了地面,唏哩哗啦碎了一地。
有闹起来的,就有看热闹的,格子间里的人一个一个的都抬起了头。有人说哎呀,怎么这样啊,这女人真泼。有人说干嘛,你神经啊,你老公被人咒死了你开心啊……也有人说嘿,这下搞了,后继报道怎么写啊,英雄的妻子说你再敢说我丈夫是烈士我就抽你!马上有人接口,好标题,头条啊!
苗苑拳头紧握的站在那儿,流着泪的大眼睛里满是火光。
“你你……你别撒泼啊……”主管指着苗苑结结巴巴的嚷嚷:“你你,你再这样我们就报警了,啊……”
“别,别……哥们儿,别麻烦了,我就是警察。”程卫华气喘吁吁的从门外闪进来,掏出证件一亮而过。
主管先生只看到警徽一闪连名字是谁都没看清,他正在诧异,就看到程卫华低头问苗苑:“他们欺负你?”
“他咒陈默死。”苗苑咬牙切齿。
“行,兄弟哎,对不住了。”程卫华舒展了一下指节,向主管走过去。
那人显然是被吓着了,战战兢兢的往后退说你要干嘛?程卫华随手从桌上抽了一大叠旧杂志,以一种常人根本无法看清的速度挡在主管先生的下腹部,然后一下膝击重重的撞了上去……
“走吧!”程卫华把杂志一扔,若无其事的拉着苗苑离开,丢下身后目瞪口呆的众人与某个哀号倒地的身影。
“刚刚怎么回事儿啊?”程卫华把苗苑拉上车才开口问。
苗苑一声不吭的把报纸塞给程卫华。
“我操他妈的!”老程看完脸色铁青,一边嘀咕着骂街,一边拿手机拨号:“别怕啊,这种人老子有的是办法治他。”
“算了。”苗苑抬手按住他。
“算什么算?!”
“算了程哥,跟他们计较也没意思。”苗苑擦了擦眼泪:“我就是生气,我骂完了,我也就舒服了。”
“那你舒服我还没舒服呢……”程卫华看着苗苑的脸色,半晌叹了口气发动车子:“得,早知道刚才就多揍几下了。”
程卫华开车把人拉到“人间”,却只开了后坐的门对王朝阳说:“你先回,我带苗苗兜个风去。”
王朝阳生怕苗苑回到店里又下力气死干活,巴不得有人拉着她出去散散心,马上千恩万谢的下车走了。苗苑一声不吭的坐在副驾驶位,神色有些木然。
天还是那么热,猛烈的阳光像火一样倾倒下来,让人无处可藏。
程卫华在城里兜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可以停车的地方,索性直奔郊区。陕西多山,出城没上高速,七绕八绕的就绕进了山区。车子开进林荫密布的地方,关了空调降下车窗,久违了的自然的清风拂过苗苑的脸,让她呆滞的眼眸颤了颤,慢慢转过脸去看向窗外。
程卫华找了个适当的地方停车,从车载冰箱里拿了两罐可乐出来。苗苑乖乖的接过去,也不喝,只是紧紧地在手里攥着,一声不吭的坐在路边,夏蝉在她头顶疯狂的鸣叫着。
程卫华烦躁的在她身边走了几个来回,忽然停下来,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照片递过去:“我老婆。”
“哦!”苗苑有些意外,从没听说过。
“走了很久了。”
“呃??”
“是我害死的!”程卫华垂下头。
“啊!!??”苗苑吓了一跳:“你别胡说。”
“是真的,我那时候很傻,什么都不怕,什么人都敢得罪,结果报复在她身上。氰化物中毒,她走的时候还没有24岁,就在我们办婚礼的两天前。”
苗苑张口结舌,震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其实你比我好。”程卫华在苗苑身边坐下:“至少你没遗憾啊,你对陈默那么好,不像我。”
“不是的,我对陈默也不好的,我成天跟他吵架。”苗苑的眼眶骤然发红。
“你这算什么吖,女孩子嘛,还能没点小脾气,你喜欢他才跟他吵。我那时候真的……我那时候很年轻,喜欢玩儿,兄弟一堆狐朋狗友,成天瞎忙根本顾不上她。连结婚都她催着办的,心里还挺不乐意,我那会儿简直不是人,有人知冷知热管着还嫌她烦……”
“不会的,她觉得你好才会催你结婚,她乐意嫁给你就是觉得你好,程哥,真的,你别说了,我知道你比我更难受……”
“不是,你别误会。我跟你说这个,不是……想说什么我比你惨什么的,现摆老子多坚强多……那啥……”程卫华挠了挠头发,忽然解开手腕上宽大的潜水电子表,露出一道深长的疤痕:“知道割腕是怎么回事儿吗?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跟你讲,电视上演的都是骗人的。血管很韧的,水果刀就这么下去根本割不断,你得把旁边的肉都划开,然后用刀尖从里往外挑。”
苗苑吓得脸色发白,瞪大了眼睛看着程卫华。
“但是没有用。”程卫华平静的看向她,摇了摇头:“连死都没有用,我试过,所以你也可以不用试了。我到快死的时候就后悔了,就这么走了,我也一样见不到她。我爹妈把我拉这么大也不容易,再混蛋,总不能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苗苑泪流满面,用力的点着头。
“没有用的,都没用,别跟电视里学。胡闹、折腾、喝酒、磕药……除了四号没用过,我什么都试了。没用!那种日子,你发泄,乱搞,好像看起来痛快,但是……不开心的,没着没落的,不会让你开心的,真的,相信我。”
“可是我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办!我好怕,我真的很害怕,我怕陈默真回不来了。”苗苑失声痛哭。
“你得给你自己一点念想,你看这世上这么多人都规规矩矩的过日子,为什么?大家不会都是傻冒,自虐吗?不会的,因为这样才开心,所以也让自己开心点。你别去想周围的人怎么看你,真的,也别怕对不起谁,你现在只要能保住自己就比什么都强。而且……你还有陈曦啊?对吧,你看你多好,你还有陈曦,不像我,我什么都没有。”
苗苑连连点头,哭了好一阵才慢慢止住眼泪,心里却像是奇迹般地松泛了一些,仿佛由高空坠落,即使粉身碎骨,至少已经落到了实地。
“程哥,你也,别别太难受了,嫂子在天上看到也不开心的。”苗苑把脸抹干净。
“我知道,知道……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嘛,对吧!我现在挺好,活得挺自在,也开心。所以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开心点儿,陈默那小子我了解他,无论他怎么样了,他都会希望你开心点儿。”
程卫华有些惶然,手足无措间把苗苑的可乐给抢过来开了。这罐可乐被苗苑一直攥着,早就被捂得温热,程卫华喝了一口才反应过来,尴尬的苦笑。
苗苑站起来笑了笑说:“程哥,我们回去吧,我晚上买点菜,大家一起吃饭,你帮我把小陶也叫上。”
程卫华按住苗苑的肩膀说好。
晚饭苗苑和苗江连手做了不少吃的,苗苑给韦若祺打电话说给要送烧卖过去,韦若祺连忙拦下了,踌躇了一会儿却说还是我过来。人很多,热热闹闹的一大桌,苗江忙着给苗苑夹肉,说多吃点,要补,趁爸爸在给你多补补。苗苑拉了韦若祺一起坐,韦若祺没吃什么,但是也没离席,有些压力太大,的确不是一个人可以独自消化。
晚饭后武警支队宣传科有人打了电话过来,说明天总队领导要过来慰问家属,让苗苑准备一下。苗苑断然拒绝说不用了,现在没心思见任何人,见了面也不会有好话,上电视给大家都丢人。
对方梗了好一阵。
韦若祺拍一拍苗苑让她让开,接了电话过去指名道姓的把张占强狠批了一顿,陈默已经失踪了,再把他爹吓死了,这个责任谁来负?那边听得音调儿都变了,连忙表示是自己这边办事不力,一定好好批评教育。
韦若祺搁下电话失了好一阵的神,苗苑把蒸好的烧卖交给韦若祺:“妈你先回去陪陪爸,我这边没什么。”
韦若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两个女人执手相望。苗苑有些困惑的看着她的婆婆,韦若祺有一丝很渺茫的感觉,是对眼前这个女孩儿的,她有些想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甚至过了很久之后她才反应过来,那是她第一次好好的……看着苗苑。第一次注意到这是一个人,一个会站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把一些东西交给她的人。
那个瞬间韦若祺有些忘记了,这是她的媳妇,她儿子的妻子。
灯光下,苗苑的神情有一种隐约的执拗,虽然那种表情并非冷漠可是仍然让韦若祺感觉到无力,那样的眼神让她明白……这个女孩儿并不打算扑到她怀里哭,也不打算接受她的任何指点,甚至是帮助。韦若祺有些沮丧,可是面对这样的苗苑,她知道自己已经不必再说什么也不用再做什么。
广告位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