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御风带着妟回远游数日。
然后.....妟回又在官道上走了好几日。
拐上了一条鲜有人迹的羊肠小路。
路越走越窄,地也越走越荒。
妟回脚上那双在京城时巧匠新做的云纹小靴,早就被磨得失了光泽,鞋面上糊着一层厚厚的黄土,每走一步都觉得脚底板疼。
这孩子从小在京城长大,每日里不是在自家园子里斗蛐蛐,就是跟一群小厮去听雨楼里听最新的评书。
见惯了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何曾见过这般景象。
风里都带着一股子刮骨的寒意,吹在脸上,生疼。
放眼望去,再没有连绵的青山,也没有茵茵的绿草,只有一望无际的、枯黄的荒原。
天和地仿佛都是一个颜色,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远处那条横亘在天地间的、如同巨兽脊背般的城墙,便是此行的终点。
“夫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孩子终于忍不住,小跑几步,扯了扯前面老人那宽大的袖袍。
张夫子脚步不停,头也不回。
“雁门。”
“雁门?”妟回在脑子里搜刮着夫子教过的地理,“是那个‘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雁门关?”
“还算没把书读进狗肚子里。”张夫子总算开了金口,声音干巴巴的,听不出喜怒。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这里什么好玩的都没有。”妟回嘟囔着,心里想念起自己的小院,想念厨娘做的桂花糕,甚至想念那几只养得膘肥体壮的蛐蛐将军。
“来走路。”
“走路?”妟回不解,“我们不是一直在走路吗?”
“以前那不叫走路。”张夫子终于停下,回过头,浑浊的眼珠看着眼前这小娃娃,“那叫溜达。”
又是两日,两人终于走到了那座雄关之下。
高大的城门敞开着,几个穿着破旧甲胄的兵卒,有气无力地倚着墙根晒太阳,手里的长戟斜搭在肩上,戟刃上都起了锈。
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是尘土味,是牲畜的粪便味,还夹杂着一种腐朽的、让人心慌的气息。
正当此时,关外涌进来一大群人。
这群人与其说是人,却更像是一群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孤魂野鬼。
衣不蔽体,身上裹着些破烂的布条,根本算不上衣服。
脸上糊着黑灰,头发乱得如同鸟窝,每一个人都瘦得脱了相,眼窝深陷,只有一双眼睛,透着惊恐与死寂。
“鞑子来了!鞑子杀过来了!”
一个老汉摔倒在地,也顾不得爬起来,只是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嘴里反复念叨着,声音嘶哑,像是破了的风箱。
妟回哪里见过这般惨状,小脸煞白,下意识地抓紧了张夫子的衣角。
视线里,一个妇人抱着个同样瘦小的孩子,那孩子已经没了哭声,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天。
妇人嘴唇干裂,上面全是血口子,踉跄着,每一步都像是要耗尽全身的力气,几乎就要倒下。
一种从未有过的酸楚,猛地冲上了妟回的心头。
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张夫子,老人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浑浊的眼珠里,不起半点波澜,仿佛眼前这些挣扎求生的人,与路边的石子没什么分别。
孩子咬了咬牙,松开了手。
脑海里想起了书院里先生教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一种念头油然而生:该做点什么。
跑到妇人面前,从身后那个绣着祥云图案的小包裹里,掏出了一块用油纸包着的、尚有余温的麦饼。
这是最后的口粮。
“给你。”声音不大,带着点孩子气的认真。
妇人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块饼,又看了看眼前的孩子。
那双死寂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点光。
那妇人颤抖着手,接了过来,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嘴里含糊不清地道着谢,就要跪下。
妟回连忙扶住那妇人,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原来帮助别人,是这样的感觉。
这份暖意还未在心头捂热,周围那些原本麻木的眼睛,在看到食物的瞬间,骤然亮起,射出饿狼一般的光。
“吃的!”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那声音尖利得刺耳。
下一刻,周围的灾民疯了一般,朝着妟回蜂拥而上。
一只只干枯得如同鸡爪的手伸了过来,抓扯着,推搡着。
妟回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自己推倒在地,怀里那个精致的包裹被瞬间撕扯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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