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夫子从那冰凉的祠堂门槛上站了起来,动作有些僵硬,像是坐得久了,筋骨都生了锈。慢悠悠地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双浑浊的眼珠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石桌后那袭儒衫身影上。
“行了,叨扰多时,也该走了。”
老夫子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沙哑,却透着一股子中气。
“你这山君,本事不小,藏得也深。今日这一架,打得还算漂亮,没给读书人丢脸。”
儒衫柳相只是安然坐着,为自己面前那只空杯续上茶水,并未言语,算是默认了这番评价。
张夫子又扭头,看向那个从刚才起就一直抱着书册,正襟危坐,小脸紧绷的孩子。
“小子,还愣着做什么?茶也喝了,热闹也看了,还不跟你柳先生道个别?莫非还想赖在这里,等着吃晚饭不成?”
妟回被这一声呵斥,吓得一个激灵,连忙从石凳上站起身。或许是起得太猛,身子晃了晃,怀里那本视若珍宝的《昙花》险些脱手。手忙脚乱地抱紧了,这才对着石桌后的儒衫柳相,恭恭敬敬地深深一揖。
“学生……学生妟回,拜别先生。”
孩子的声音清脆,带着几分紧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崇拜。
“先生,学生有一事不明。”
“讲。”
儒衫柳相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那两个……一个官老爷,一个老和尚,是被先生打跑了吗?”妟回仰着小脸,乌溜溜的眼珠里满是好奇,“他们还会回来找麻烦吗?”
这问题,问得实在太直接,太孩子气。
一旁的青衫文士荀信,脸上那副万年不变的温和笑容,都出现了一丝龟裂。
张夫子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嘿嘿笑了两声。
“你这小娃娃,倒是会问。怎么,怕他们回来,把你这读书种子给刨了去?”
儒衫柳相抬起眼帘,视线越过石桌,落在那孩子身上,声音平缓依旧。
“他们不会再来了。”
“为何?”妟回追问。
“因为道理,已经讲完了。”
这句回答,让妟回更加迷糊了。讲道理?方才那地动山摇的动静,那几乎要将天都捅个窟窿的气势,是讲道理?这和他从书上读到的“以理服人”,似乎不太一样。
孩子还想再问,却被张夫子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不轻不重地在脑门上弹了一下。
“问什么问!道理讲不通的时候,拳头就是最大的道理。这么简单的茬,还要你先生教?滚回去把《劝学》抄一百遍!”
妟回捂着额头,委屈地瘪了瘪嘴,不敢再多言。
张夫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伸手指了指一旁垂手而立,始终不发一言的荀信。
“这块木头,老夫就先押在你这儿了。”
老夫子说得理直气壮,仿佛荀信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可以随意抵押的物件。
“书院,欠了你天王山一份人情。什么时候这块木头,觉得人情还清了,老夫再来领人。”
说完,也不等荀信或柳相有何反应,便一把拉过妟回的后衣领,像是拎着只小鸡崽,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祠堂的院门,头也不回。
“夫子,夫子您慢点!学生的鞋要掉了!”
孩子的惊呼声,很快便消失在了远去的小径上。
院子里,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梨树,带起一阵“沙沙”的声响,几片枯黄的叶子,悠悠地飘落。
荀信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的笑意,似乎对夫子“木头”的评价和“被抵押”的命运,毫不在意。
“山君似乎并不意外,夫子会留下我。”
儒衫柳相提起茶壶,为荀信面前那只空了许久的茶杯,重新续满了茶水,青色的茶汤在杯中漾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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