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纯粹到令人绝望的“白”,潮水般退去。
芥子天地崩解消散。
山水官纪衡与枯禅老僧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丰阴涧幽暗的潭水之畔,身形狼狈,气息萎靡。
纪衡那一身绣着山川河岳的官袍,此刻黯淡无光,其上法理线条断裂,像是被人用钝刀胡乱划过。
枯禅老僧更是干枯得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化去,眉心那道燃尽了生机才睁开的竖眼,已经缓缓闭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两人相顾无言,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份难以掩饰的骇然与……苦涩。
败了。
败得干脆利落,败得毫无悬念。
那头蛮妖,根本就没想过跟他们讲什么道理,辩什么道法。
没有再多做停留,两人身形一晃,便出现在了荣昌镇那座古旧祠堂的院门口。
院子里很安静。
只有一袭墨裳,静静地坐在那方冰冷的石桌后。
桌上,三只青瓷杯,一壶冷茶。
看见两人出现,柳相抬了抬眼皮,算是打过招呼。
然后,他提起茶壶,将三只杯子一一斟满,动作不急不缓,像是刚刚结束了一场无关紧要的午后清谈。
纪衡与枯禅踏入院中,脚步都有些沉重。
还未等他们开口,一个苍老、嘶哑,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声音,便从祠堂的门槛处懒洋洋地飘了过来。
“哟,打完了?”
张夫子不知何时已然坐在了那里,手里捏着根不知从哪儿顺来的狗尾巴草,剔着牙。
“瞧二位这灰头土脸的模样,想来是输得不怎么体面。怎么,没缺胳膊少腿吧?”
纪衡那张古板的面容绷得更紧了。没有理会张夫子的调侃,只是对着柳相,郑重地抱拳躬身。
“纪衡,输了。”
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令牌,双手奉上。
“此为清神殿山水官信物。我以道心立誓,千年之内,清神殿十二山水官,绕行天王山,再不踏入此地界半步。殿中典籍,山君可凭此信物,随时拓印三卷。”
柳相没去接那令牌,只是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茶杯。
“坐下说。”
纪衡沉默片刻,终是收回令牌,在石凳上坐下。
枯禅老僧亦是宣了一声佛号,在另一侧坐下,眉眼低垂,看不出喜悲。
“贫僧愿赌服输。”
柳相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你的彩头,又待如何?”
枯禅抬起头,那张满是褶皱的老脸上,竟是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
将冷茶端起,一饮而尽。
“这一身八境修为,山君随时可以拿去。只是……”
老僧放下茶杯,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恳求。
“老僧寿元将尽,时日无多。想在坐化之前,去一趟陆水寺,见一见耀台那孩子。还请山君,行个方便。”
张夫子在门槛上嗤笑一声。
“你这一脉的佛法,在这天王山就是无根的浮萍,见与不见意义不大。”
枯禅并未动怒,只是平静地看着张夫子。
“夫子说的是。但为人师者,总要给后人留一个念想。”
院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纪衡沉默地端起茶杯,饮尽了那杯冷茶。
茶水冰冷,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纪某,这便告辞。”
他站起身,对着柳相与张夫子分别一礼,转身便走,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规矩就是规矩,输了,便要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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