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试探?是示弱?还是……别有所图?
秦烈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
来得正好。
这开府建牙的第一日,正缺一块试刀的磨石。
“王主事有心了。”秦烈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礼物收下,登记造册,按例入库。”
仆役一愣,有些迟疑:“那…那王管事说,他家老爷仰慕侯爷威名,渴望拜见,不知侯爷今日……”
“今日府中事忙,无暇待客。”秦烈直接打断,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疏离与漠然,“替我谢过王主事美意,改日再叙。”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厅每个角落,也清晰地传到厅外候着的王管事耳中。
“另,传话出去,本侯开府建牙,诸事草创,千头万绪,暂不见外客。所有拜帖贺礼,心意领受,礼物登记收下即可,不必入内通报了。”
“是!侯爷!”仆役心头一凛,连忙躬身应下,快步退了出去。
这逐客令,下得干脆利落,毫无转圜。
厅内恢复安静。
赵大牛看着秦烈,欲言又止。
秦烈自然明白他的顾虑。
如此强硬拒客,是否会得罪人?
是否会显得过于倨傲?
秦烈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他走到主位坐下,紫檀木的冰冷触感透过蟒袍传来,“本侯没工夫陪他们虚与委蛇。三教九流,魑魅魍魉,想登我镇北侯府的门槛,得看他们有没有那份‘资格’和‘胆量’。”
他微微后靠,手指在坚硬冰冷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战鼓的余韵。
“大牛,三司架子搭起来,人手从北疆随行文吏中抽调精干,尽快运转。北疆文书今日必到,不得延误。”
“柱子,府卫布防再细查一遍,尤其是外墙、屋顶、各院死角。石头‘安放’的东西,位置要精准。”
“石头,”
秦烈目光转向那片阴影,“你那些‘小玩意儿’,除了‘供奉’贵客,府内各处隐秘通道、库房重地,也需‘点缀’。尤其是存放北疆密档、军情文书之所。”
阴影里传来石头低而清晰的回应:“是,侯爷。属下明白,保管让不速之客,宾至如‘归’。”
柱子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赵大牛也定下心神,抱拳沉声道:“侯爷放心!属下这就去办!”
三人领命,各自转身,步伐沉稳地退出了大厅,分头行动。
厅内只剩下秦烈一人。
炭火在巨大的铜炉里噼啪作响,暖意融融。
秦烈靠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玄黑蟒袍在炉火映照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
他微微合上眼帘,似乎在小憩。
厅堂空旷,唯有炭火爆裂的细微声响。
然而,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暖意之下,无形的网正在飞速织就。
北疆事务司的框架在隔壁厢房迅速搭建,随行的几名北疆文吏神色肃穆,铺开纸笔,磨墨的沙沙声与低声交谈的命令声交织。
柱子魁梧的身影在庭院、回廊间无声穿梭,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处可能藏匿的角落、每一片覆雪的屋瓦。
他身后跟着几名同样精悍的亲卫,如同无声的影子。
石头则如同真正的幽灵,抱着他的乌木匣,在偌大的府邸内游走。
他脚步轻盈得几乎没有声音,专挑那些偏僻的角落、高大的梁柱顶端、不起眼的窗棂缝隙、甚至假山石洞的深处。
指尖捻起一枚枚灰白的“冰蚕眠”卵囊,或是细如牛毛的幽蓝毒针,或是碾碎一点带着奇异甜香的粉末,精准地安置在那些最容易被人窥探、最方便“客人”落脚的位置。
动作娴熟而冷静,眼神专注得如同在进行一场精密的仪式。
赵大牛则穿梭于前院后院,指挥着新进的下人打扫安置,登记造册送来的贺礼,声音洪亮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整个镇北侯府,如同一架庞大而精密的战争机器,在秦烈无声的意志驱动下,轰然启动,进入了最高效的运转状态。
表面的平静下,是铁与血、毒与谋的森然壁垒。
日影西斜。
雪后的帝都,天空呈现出一种冰冷的铅灰色。
镇北侯府门庭若市的热闹早已散去,紧闭的朱红大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
府内,灯火次第亮起。
正厅内烛火通明。
秦烈依旧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
面前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已不再是空无一物。
左侧,高高堆叠着刚刚由北疆快马加鞭、通过隐秘渠道送达的文书邸报。
厚厚的卷宗,承载着千里之外北疆七州的军情民情、钱粮调度、官员任免,每一份都沉甸甸地压着北境的安危。
右侧,则摆放着几份墨迹犹新的卷宗。
这是初生的情报司和外联司,在短短半日之内,凭借北疆带来的根基和石头、柱子等人高效的执行力,整理出的第一份成果。
关于户部度支司主事王允及其背后派系的详细脉络。
关于今日试探性登门却被强硬拒之门外后,帝都各方势力或明或暗的反应汇总。
甚至,还有一份关于府邸本身——初步排查出的几处结构上的“有趣”设计,以及某些新进仆役背景中值得玩味的“巧合”。
秦烈修长的手指在一份北疆军报上缓缓划过。
目光沉静如水。
他拿起另一份情报司呈上的卷宗,翻开。
上面清晰地记录着,就在他拒见王允府上管事后不到一个时辰,那位王允王主事,便匆匆忙忙地从后门溜进了如今因宰相“闭门思过”而门庭冷落的李府侧门。
卷宗旁,还附着一枚小小的蜡丸。
石头留下的标记。
秦烈指尖微动,捏碎蜡丸。
里面是一小撮几乎看不见的灰白色粉末。
“冰蚕眠”的气息,极其微弱。
秦烈指尖捻着那点粉末,目光落在卷宗上王允的名字上,眼神幽深,看不出丝毫情绪。
他将那份卷宗轻轻合上,放到一边。
又拿起外联司拟定的一份礼单草案。
上面罗列着准备送往玄天宗在帝都别院、楚国公府以及其他几家态度尚可或值得拉拢的勋贵府邸的礼物。
价值不菲,却恰到好处,既显重视,又不至过于谄媚。
秦烈提笔,在礼单上玄天宗一项旁,添了四个小字:南疆异种。
笔锋遒劲。
他放下笔,身体向后靠进椅背。
厅内烛火跳跃,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射在身后巨大的屏风上,如同蛰伏的巨兽。
开府建牙,第一日。
三司初立,框架已成。
拒敌于门外,示强于无形。
北疆的根基与意志,已通过这千里加急的文书,牢牢锚定在这座华丽的御赐牢笼之中。
而情报的触角,带着毒刺,悄然探出府墙,开始搅动帝都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
皇帝的枷锁?
宰相的怨恨?
皇子的杀机?
不过是这棋盘上,有待落子的位置罢了。
他端起手边微凉的茶盏,指腹感受着细腻瓷胎的冰凉。
目光穿过敞开的厅门,望向庭院。
雪不知何时又悄然飘落。
细小的雪粒在昏黄的灯笼光晕中无声飞舞,落在地上,覆盖了白日留下的足迹,也覆盖了石头悄然布下的那些无形陷阱。
一片静谧。
唯有府邸深处,某个属于新设情报司的偏僻厢房内。
窗纸上映出石头伏案的身影,他正用特制的药水处理着什么。
偶尔,他抬起头,苍白专注的脸上,映着灯火,眼神锐利得如同淬毒的针尖。
窗外,风掠过覆雪的屋脊。
一片松动的瓦片下,一点灰白色的粉末,在雪光中泛着微不可查的寒芒。
无声地等待着,某个不请自来的“夜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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