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曹军内部协同的问题,他作为江东水师统帅,自然有所了解,但未必有我(通过玄镜台)了解得如此细致。
我所说的“观察到的现象”,精准地戳中了他可能正在担忧,或者已经掌握部分情报但尚未完全确认的痛点。
“其三,布防疏漏,可乘之机。”
我的木炭指向了地图上的几处特定水域,
“曹军兵力虽众,但长江江面宽阔,支流众多。
其主力必然屯于乌林、樊口一线,以图控扼长江主航道,威逼夏口、柴桑。
然,其兵力分散于漫长防线,加之不熟地理,对某些次要水道、隐蔽港汊的防御,必然存在薄弱环节。”
我用木炭在地图上重重地点了几个位置:
“例如,此处(指向一个支流入口),水流湍急,夜间视野不佳,曹军巡哨船只恐难覆盖周全,或可为我军小股精锐渗透袭扰之通道。
再如此处(指向一片芦苇荡),地势隐蔽,若遣熟悉水性之士潜伏,或可侦得曹军虚实,甚至……”
我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这些“疏漏之处”并非凭空想象,而是玄镜台斥候冒着巨大风险,结合水道图和实地勘察得出的结论。
我将其包装成基于地图的合理推测,既显得合情合理,又展示了细致入微的观察和战术眼光。
周瑜顺着我指点的方向看去,眼神变得异常锐利,仿佛要将那几个点深深印在脑海里。
他没有说话,但微微抿起的嘴角,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以上三点,或为皮毛之患。”
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曹军水师,尚有一处真正的死穴,如不扼住,则前三弊皆不足虑;
若能击中,则曹军纵有百万之众,亦将不战自溃!”
周瑜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紧紧锁定我:
“子明先生请讲!”
连称呼都从之前的“子明先生”变成了更显郑重的语气,显示出他被我最后这句话彻底勾起了兴趣。
我深吸一口气,用木炭在地图上从襄阳方向沿着汉水、长江一路画下来,最后重重地指向了靠近乌林水寨后方,但又不在主航道上的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粮道!”
我一字一顿地说道,
“曹军八十三万(姑且信之),每日人吃马嚼,耗费粮草辎重何止万千?
如此庞大的消耗,单靠荆州本地搜刮绝难支撑,其粮草大部,必然依靠水路从后方(许都、邺城等地)转运而来,经汉水入长江,再送抵乌林大营。”
“其粮草转运船队,必然规模庞大,戒备森严。
然,百密一疏。如此漫长的水路运输线,必有其脆弱节点!”
我的木炭最终停留在了那个点上,
“据昭推测,此处,鱼腹口\/龙回矶,地势险要,水流变缓,大型运粮船队在此处必须减速甚至可能需要换载小型驳船进行转运,且附近缺乏可供大部队驻扎策应的陆地依托。
若能以一支精锐水师,乘夜突袭,断其粮道,焚其粮草……”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后果已经不言而喻。
我说出的这个地名和判断,是玄镜台花费巨大代价,结合了地理勘探、对曹军后勤路线的分析、以及对沿途水文条件的评估,最终得出的最高优先级的可打击目标。
这个情报的价值,远超之前任何一点。
望楼顶层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江风依旧在窗外呼啸。
周瑜死死地盯着地板上那个被木炭重重点出的位置,仿佛要将那块木板看穿。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眼神中充满了震惊、思索、怀疑,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
他知道粮道的重要性,也肯定考虑过袭扰粮道,但绝不可能像我这样,精准地指出一个具体的、具有高度可行性的脆弱节点!
这已经超出了普通谋士纸上谈兵的范畴,更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统帅,结合了精准情报和深刻洞察力,才能得出的结论。
过了许久,周瑜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子明先生……你所言这些,尤其是这粮道死穴……是基于何等观察与推演?”
他没有直接质疑,而是问我“基于何等观察与推演”,这本身就说明,我的分析已经深深地打动了他,甚至让他开始怀疑我获取信息的渠道。
我迎着他锐利的目光,坦然说道:
“不过是些许纸上谈兵,结合了近日所见所闻,以及对曹军北人南征固有困境的一些推测罢了。
至于那粮道节点,更是昭根据舆图和水文常识的妄测,当不得真。
或许公瑾将军早已洞察,昭不过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
我将一切都归结于“推测”和“妄测”,绝口不提情报来源,保持着必要的模糊和谦逊。
越是如此,反而越显得高深莫测。
周瑜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追问。
他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他缓缓走到窗边,再次望向那漆黑的江面,沉默了良久。
江风吹动着他额前的发丝,也吹动着我略显单薄的衣衫。
望楼上的气氛,变得微妙而紧张。
我知道,今夜这场密谈,已经达到了我预期的目的。
我所展现的价值,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的“刘备说客”或者“辅助诸葛亮”的角色。
我在周瑜的心中,已经种下了一颗名为“陆子明”的、与众不同的种子。
至于这颗种子何时发芽,如何结果,还需要耐心和后续的经营。
终于,周瑜转过身,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之前没有的东西
——或许是认可,或许是好奇,或许是更深的忌惮。
“子明先生高见,瑜……受教了。”
他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时辰不早,江上风寒,先生请回吧。今日之谈,瑜会铭记于心。”
这句“铭记于心”,份量极重。
“能为将军分忧一二,是昭之幸。”我拱手一礼,不再多言,转身走下楼梯。
当我再次踏上坚实的地面,融入夜色之中时,我回头望了一眼那座依旧亮着微弱灯火的望楼。
我知道,从今夜起,我陆昭在江东的棋局,已经落下了至关重要的一子。
周公瑾,你我之间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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