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我们来到被誉为\"九寨精华\"的五花海。岸边的枫树、桦树、槭树交织成碧绿般的色彩,倒映在湖水中形成令人眩晕的色块漩涡。
\"看那棵沉木!\"麻理逊突然指向湖心。一株巨大的古树横卧水中,它的枝干上覆盖着橙黄色的钙华沉积,在碧蓝湖水的衬托下宛如一条沉睡的金龙。几个香港同学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气,那声音在寂静的湖畔格外清晰。
小杨让我们注意观察湖水颜色的层次:\"靠近岸边的浅绿色是碳酸钙沉淀,中间的蔚蓝是水体对短波光的散射,而最深处那种墨水般的蓝色...\"他的解说被此起彼伏的惊叹声淹没。阳光、矿物质、水深等因素共同作用,让这片不足一平方公里的水域呈现出二十多种不同的蓝色。
珍妮突然抓住我的手臂:\"仕林,你看水底!\"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看到湖底静静躺着无数硬币,在透亮的水中闪烁着银光。小杨苦笑着说这是游客许愿留下的,虽然景区明令禁止。但此刻,这些金属圆片在荡漾的波纹中忽明忽暗,倒像是另一种水下星空。
日落前,我们赶到珍珠滩。这是九寨沟最宽阔的钙华滩流,湍急的溪水漫过金黄色的钙华层,激起无数珍珠般的水花。夕阳给每颗水珠都镀上金边,整片滩流仿佛流动的黄金。
\"蹲下来听,\"我示意香港同学们俯身,\"钙华孔隙结构会让水流产生特殊频率的声响。\"
众人安静下来的瞬间,珍珠滩突然\"活\"了过来。叮咚作响的水声里,似乎藏着编钟、风铃、竖琴的混合音效,甚至隐约能分辨出某种神秘的旋律。麻理逊迅速打开录音设备,他的表情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的探险家。
珍妮跪在木质栈道上,双手浸入水流。她突然打了个寒颤:\"这水...在唱歌!\"她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的颤抖,\"我听到它在唱粤剧《帝女花》的调子...\"
没有人笑她。在这片魔幻的水域前,任何超自然的联想都显得合情合理。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山脊后,钙华滩流上的金光却不曾褪去,仿佛白昼的魂魄仍眷恋着不肯离去。
次日黎明,我们徒步前往海拔最高的长海。随着海拔升高,香港同学们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高原反应,但没有人提出放弃。当晨雾散去的刹那,这个九寨沟最大的高山湖泊向我们展露真容。
\"天啊...\"珍妮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长海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镶嵌在雪山之间,水面平静得没有一丝皱纹,完美倒映着四周的雪峰和云杉。与下游那些色彩斑斓的海子不同,长海的美在于它的纯粹与威严。湖岸线上一排枯树立于水中,钙化的树干在晨光中如同青铜雕塑。
麻理逊突然摘下眼镜擦拭:\"我的取景器起雾了...\"但我分明看到他发红的眼眶。这个一向理性至上的学生会副主席,此刻正经历着某种科学无法解释的灵魂震颤。
陈老师示意我们安静。在海拔3060米的稀薄空气中,一种神圣的寂静笼罩着所有人。没有快门声,没有交谈声,甚至没有风声。只有长海永恒的沉默,和两百颗年轻心脏的跳动。
离开九寨沟的巴士上,香港同学们反常地安静。珍妮望着窗外掠过的雪山,突然轻声说:\"我终于明白黄沾写《沧海一声笑》时的心情了。\"
麻理逊的笔记本上写满了观测数据,但最新一页只有一行字:\"自然美学的终极形态——超越人类艺术极限的视觉交响诗。\"
当第一个香港同学开始轻声哼唱《东方之珠》时,没有人嘲笑他的跑调。渐渐地,更多的声音加入进来,最后汇成不算整齐但足够真诚的合唱。巴士穿过最后一个隧道时,朝阳正好升起,把每个人的脸庞都染成金色。
在这趟开往绵阳的盘山公路上,我清楚地看到:某种比钙华更坚固、比海子更深沉的东西,正在这些香港年轻人的心中沉淀。那是超越政治与意识形态的,对这片土地最原始、最纯粹的爱与敬畏。
广告位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