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纪念广场的汉白玉浮雕,龙小五的呼吸突然凝滞。
五座黑色大理石墓碑呈箭头状排列,最前方那座碑上刻着“龙建军烈士之墓”,烫金的五角星在夕阳下淌血般刺目。
龙小五的喉结上下滚动,作战服后背突然被冷汗浸透。
他看见墓碑上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龙建军、龙卫国、龙保国——他的父亲和两个哥哥。
对父亲的回忆停留在了六岁,而两个哥哥他从出生都没见过。
龙雪沉声道:“我很早就想带你过来,但是因为大哥一直瞒着他的身份,所以没有付诸行动。”
“我想,现在是时候了。”
龙小五的膝盖砸在冻土上。
他颤抖的手指触碰父亲墓碑上“特等功臣”四个字,那些童年深夜咬着被角哭泣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
七岁那年发高烧,他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喊“爸爸”,回应他的只有穿堂而过的北风。
“爸离开家的时候,你才三岁。”龙雪把第一杯酒摆在父亲碑前,“大哥说,爸临走前一直攥着你的照片。”
龙小五拧开军用水壶的铜盖,浓烈的酒气顿时在寒风中撕开一道口子。
他蹲下身,将澄澈的酒液缓缓倾倒在父亲和两个哥哥的墓碑前。
龙小五抓起属于自己的那杯酒,仰头灌下。
六十度的白酒像火线般烧过喉咙,他却笑了:“好酒!”
“够劲吧?”龙小五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像烧红的铁丝从喉咙捅进胃里。
他龇着牙吸气,却笑得畅快。
十六年孤零零长大的委屈,随着每次吞咽被酒精冲刷得淡了些。
喉结剧烈滚动间,他恍惚看见三个穿军装的身影坐在对面,正举着搪瓷缸朝他微笑。
他已经释怀了。
没有国,哪有家,他的父亲和哥哥都是英雄。
这是龙小五长这么大,第一次认为他们是英雄,哪怕觉得他们对自己无情又绝情,但依然认他们为英雄。
龙小五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闷着喝。
但是他却觉得此刻特别爽,他这十几年的委屈和心酸,似乎在一口一口喝下这些酒后,慢慢地缓过来了。
那些年独自长大的孤独,那些被同学嘲笑“没爹的孩子”的屈辱,那些对父亲和兄长们的怨恨,此刻全都化成了苦涩的泪水。
恨吗?
恨过!
但是,一切的恨在看到墓碑上他们的经历后,已经化风一般吹走了,留下的只有亲人炙热又滚烫的泪水。
龙雪站在不远处,看着弟弟一杯接一杯地喝。
她想劝,但最终只是抱紧了胳膊。
月光照在龙小五挺直的背影上,龙雪看到他抬手狠狠擦了把脸。
她知道,今晚过后,那个总带着怨气的少年就真的长大了。
烈酒在胃里烧灼,却让龙小五的眼神愈发清明。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军靴后跟“咔”地并拢,溅起几粒碎石。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笔直如枪,投射在三座黑色墓碑上。
“立正——”
他忽然暴喝一声,仿佛在对着整个烈士陵园下达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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