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的沧山县,阴云低垂,整日里细雨霏霏。县城最大的云岭客栈门前,往日的车马喧嚣忽然消失不见,只剩下几盏红灯笼在雨中摇曳,显得格外冷清。直到酉时三刻,几辆青篷马车踏着泥泞驶入客栈后院,随行的十余名身着皂衣的差役翻身下马,这才给空荡的院落添了几分生气。
管事的亲自迎出来,不多时,客栈门前便挂上了“歇业整顿”的木牌。
这雨虽不算大,却缠绵不绝。自打入了梅雨季,沧山县便难得见一日晴好。青石板路上积水映着灰蒙蒙的天色,街边店铺的幌子都湿漉漉地垂着。行人撑着油纸伞匆匆而过,蓑衣下摆溅起细碎的水花。
御史台的几位大人已在云岭客栈驻扎多日,该查的问的一个都没落下。林彦秋作为知县,刚结束在驿馆的药材培训,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忙碌。这日清晨,他亲自带着一队人,分五路出发。林彦秋这一路乘着青布马车,在细雨迷蒙中往田湖乡方向驶去。
车厢内有些潮湿,林彦秋拢了拢身上的鸦青色官服,袖口绣着的云纹已被雨水洇湿。坐在前排的主簿简子豪转过头来,他身着浅褐色圆领袍,腰间革带上挂着算袋和鱼袋,脸上堆着笑:“林大人,今年这梅雨来得迟了些,眼瞅着都快六月末了。再过两月沙梨就该上市,前日那蔡姓果商申请的建作坊用地,下官已按您的吩咐划在城西那片荒地了。”
林彦秋抬眼看了看他,简子豪又压低声音道:“昨日听说州府来了公文,召杜知县、田县丞和方主簿去州衙议事,不知...”
“慎言。”林彦秋眉头微蹙,手指在膝上敲了敲,“做好分内之事才是正经。”
简子豪缩了缩脖子,官帽下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犹豫片刻,又凑近些:“林大人,听说调任后留下的缺,府里会参考咱们县衙的举荐...”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林彦秋心中冷笑,这简子豪分明是杜知县的人,如今却来向自己示好。他整了整腰间银鱼袋,淡淡道:“此事本官只有附议之权,无举荐之责。你若有意,不如直接向杜大人陈情。”
简子豪眼底闪过一丝不屑,心想谁不知你林彦秋虽是佐贰官,却在沧山县说一不二?面上却愈发恭敬:“下官只是想听听林大人的高见。”
这近乎直白的投靠让林彦秋心中警铃大作。他摩挲着手中的象牙笏板,忽然展颜一笑:“待新任县尉到任,你自去向杜大人禀明心迹便是。”说罢便闭目养神,不再多言。
车外雨声渐密,打在油布车篷上噼啪作响。简子豪讪讪地转回身去,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算袋上的铜扣。林彦秋虽闭着眼,却能感觉到车厢里弥漫的尴尬。他心中暗忖:这沧山县的天,怕是要变了。
林彦秋说完便闭目养神,不再给简子豪开口的机会。
这姿态让简子豪心中一阵失落,他确实是真心想向林彦秋靠拢的。君不见,就连县衙里那位管文书的方主簿,只因在议事堂上打了卢县丞一个措手不及,如今便要升任副县丞了?那可是实打实的正六品,比主簿那个闲职强了不多少!
简子豪心绪翻涌,攥紧了袖口。他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主簿,如何能与县尉之位相比?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想更进一步?可林彦秋却连个机会都不肯给。想到这里,他脸上不由掠过一丝黯然。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沧山县少了谁,日子照样得过。前方的雨幕愈发稠密,遮蔽了整片山谷,官道上的黄土被雨水冲刷殆尽,露出底下嶙峋的石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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