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街，陈蓉穿了一件黑色旗袍，是新做的，她时而低头看一眼，觉得长短颜色都好。

她走到西街口，看到歪脖子枣树旁站着陈四方，头上枣花已落，枣刺依旧，枣树旁的大槐树树荫一直遮到陈四方脚边，遮在他露出大脚趾的黑布破鞋上。

陈四方看到陈蓉，叉开的双腿赶紧靠拢，笑嘻嘻地打招呼：“嫂子，上街来了。”

“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等一个人，去导士的牛市买牛。”陈四方回答，有些不自在地用手摸摸脖颈。

陈蓉往前走了两步，想起柏年婚事，又停下脚步，回头说：“老陈，柏年也大了，该结婚了。他喜欢安文，安文也喜欢他，我们觉得两个孩子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我们没意见，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不过——”陈四方瞪着一双荷包蛋般的大眼睛，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陈蓉盯着他左右乱转的眼睛问。

“这么一来，你家娶媳妇嫁女儿倒可以省钱了。”陈四方说，他脑子里想到了钱，觉得可以借机弄点钱，他抓住耳垂，吞吞吐吐地说，“我近来生意不好，又借了债，你家省了钱，借点钱给我花花？”

“你少喝点酒，少赌点钱就行了，我家省不省钱，和你没关系。”

“嫂子，你不能这么说，柏年结婚怎么和我没关系呢？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他的亲爹。柏年要是不娶安文，没准还能娶到更好的姑娘,我还多一个喝酒的人家。”

陈蓉没想到他说这种混账话，气不打一处来，皱起新月眉，眼角显出鱼尾纹，沉下脸说：“你去找，你找到更好的人家，我让柏年娶她,我家娶得起嫁得起。”

“这可是你说的，你说话得算数。”陈四方骑虎难下，索性拿出江湖上虚张声势的一套话术。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陈蓉有点气恼，转身往街里走去。

看到陈蓉拂袖而去，陈四方精神迷茫，快速地眨着大眼睛。他有点后悔，怕自己弄巧成拙，本来是想借儿子的婚事，弄点钱花花，陈蓉要真是气恼，不管了，自己上哪儿给儿子找更好的人家呢？再说安文这孩子，真的不错，自从冥婚一事搞得蒋贤恼火之后，他有时厚着脸皮上门，全家人对他都没个好脸色，只有安文对他是客客气气的，叫他叔叔，和他说话，吃饭时还给他夹菜加饭。

仔细想想，柏年真娶了安文，也是柏年的福气，对自己也是好事，有一个好儿媳伺候。他眼看着陈蓉的背影，刚想追上去道歉，收回自己刚才说的话，忽然听得有人叫他：“老陈，看到好看的女人，就盯着不放啦。”

说话的是同村的苏见同，陈四方有点不好意思，但不能让老苏取笑，他反唇相讥道：“你别乱说，你个扒灰佬！我想和陈蓉说一声，请他们一家到饭店吃饭，我这个人，有钱就大方，不像你，小里小气。”

“你是有钱就大方，可你这个熊样，就从来没钱！”

苏见同两儿两女，大儿子已经结婚，大女儿今年十七岁了，还待字闺中，陈四方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问：“老苏，你家小辛许了人家没有？”

“什么意思？”

“咱们当亲家好不好？让小辛嫁给我家柏年怎么样？”

“你别一厢情愿！柏年在蒋家长了这些年，也是个有模有样的好小伙子了，你能做得了主？”

陈四方把嘴靠到苏见同耳边低声说：“蒋太太刚才跟我说了，让我做主，要是好事成了，你怎么谢我？”

“有那好事，我请你喝酒。”

“光喝酒不成，到哪儿还喝不到一顿酒。”

苏见同问：“那你要怎么办？”

“蒋家给的彩礼都归我。”陈四方狮子大开口了。

苏见同想了好一会儿说：“你这个见钱眼开的家伙，好吧。”

“说话算数？”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嘴像屁股一样？”

“你和我差不多，那就说定了，让你家沾便宜了，老东西！”

“晚上来我家喝酒，让小辛炒菜。”

第二天，陈四方就带着媒人到蒋家做媒来了，蒋贤虽感意外，心里有点不快，但好汉不打上门客，还是笑脸接待，请他们坐下喝茶谈事。

媒人巧舌如簧，夸苏小辛是好姑娘，孝敬长辈，勤快耐烦，心灵手巧，会做家务，会过日子，父母说他骂他，从不顶嘴；还夸苏小辛长得小巧玲珑，还是小脚，往后要找小脚姑娘，可不好找了，言下之意是说安文是大脚。

蒋贤和陈蓉都没见过苏小辛，便托横街上的周媒婆去相看一下。周媒婆到了苏家，苏见同给了两块银元，让老婆给做了两个糖水卧鸡蛋，临走时还塞了一块绸缎被面，让她多多美言。

“我当媒婆，是你家的运气，你们就等着听喜讯吧。”周媒婆笑逐颜开地说。

周媒婆得了苏家的好处，到蒋家自然是一番美言，如簧巧舌把苏小辛夸得十全十美，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姑娘，让蒋贤和陈蓉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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