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七年(1868年),秋天的脸上,露着成熟的光泽,还有点愉悦的笑容,不知是收成好于去年,还是灾祸少于往年。
春北和成千上万的南方小伙子一样,俊美的脸庞,乌黑的头发,紧闭的双唇,刚毅果敢的神情。和别人在一起时,他话不多,有人觉得他傲慢孤僻,其实他很随和,很乐于助人,别人有事求他,他总是很和气,能帮就帮尽力而为。当然,有人为非作歹惹恼了他,他会勃然大怒还以颜色。大家觉得,无论是什么难事险事,他都不怕,他总是以顽强不屈的勇气面对。
他还没结婚,村上比他大的、比他小的,除了家境很穷和有残疾的,都结婚生子了,有的都有两三个孩子了。
有人问:“春北,你这么大岁数,还不结婚,你要娶什么样的姑娘?”
春北笑答:“我要娶长江。”
“谁给你做媒呀?”
“天地给我做媒。”
人们听说了,有的人窃笑,有的人说他呆,说疯话;有的人说他的魂被江北女人钩去了,脑筋坏掉了。
九贞很着急,春北不结婚,她寝食不安。上街碰到熟人,包括初次见面,寒暄几句,就直奔主题:小儿子还是单身,你的亲戚朋友里,有没有合适的好姑娘。对方摇头,她就失望不语。
她托了几个媒人,说了五六个大姑娘,春北一概拒绝,他忘不了西荷,忘不了已随波逐流长眠于长江的她。
女佣阿四是个身材高大、强壮有力的女人,她病了不能来,让女儿乔秀来顶几天工。
七月十五日祭祖,给亡灵烧纸送钱,乔秀帮着忙这忙那,急得九贞不停地喊:“我来!我来!”“你别动!你别动!”
乔秀是堕民的女儿,九贞怕她插手祭祖大事,亵渎了祖宗亡灵。乔秀明白自己的身份,自卑和新的环境使她有些局促不安,她两脚并拢,直直站立,低着头,一双手紧张地握着,脸上线条有些僵硬,鼻子微微皱缩。
九贞看出了乔秀的尴尬,心里有些不忍,便叫春北领她去北塘采菱角。
乔秀出身贫贱,但不妨碍她长得端庄秀美和聪明活泼,两个年轻人蹲在一个大木盆里,一人一头采菱角,一边干活,一边谈天说地,说得开心时,一个哈哈大笑,一个抿着嘴笑。春北觉得和乔秀在一起很快乐,觉得在一起时间过得很快。
阿四病了一个月,乔秀来干了一个月。这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春北觉得乔秀一点不贱,是有规矩有气质的可爱的姑娘。
他觉得她走有走相:头端正,步伐轻盈,目光温和平静;坐有坐相:坐着时,两腿和两脚跟并拢,两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端端正正。性格一点不粗野,不会吵架,不会骂人,生气时只会手指弯曲捏住手。说话一点不粗俗,而有点斯文,春北说放屁,她不说放屁,说排气;春北说谁死了翘辫子了,她说走了老了。
这天晚上,春北送乔秀回来,对母亲说:“我要娶乔秀。”
九贞大吃一惊,如突然看见地上有一条蛇,身体一抖,原来担心春北喜欢乔秀,以为乔秀不来就好了,没想到儿子还真爱上她了,她语气断然地说:“不行!”
“为什么?“春北的大眼睛扩大了面积,潮湿乌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母亲生气的脸。
母亲神情严肃地说:“她是堕民的女儿,是贱民。不要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就是穷人家,都不与堕民通婚。”
“堕民有什么不好?”
“听人说,堕民行为怪异,一家人睡在一张床上,夫妻在儿女面前就亲热同房,天热就光着身体,多不好啊。”
“都是胡说八道,都是造谣!谁看见了?”
“宁信其有。再说,也不是找不到对象。”
春北态度固执地说:“我要带乔秀去冈卜给西荷扫墓,给她烧点纸钱。顺便问问西荷,她同意,我就娶乔秀,她不同意,我就谁也不娶,我就打一辈子光棍。”
“人家要笑话的。”
“我不管人家怎么看。”
九贞无奈,只能寄希望于亡灵了,她情绪低落地说:“犟头,拗得不行。好吧,你问了西荷再说吧。”
乔秀十七岁,个子高挑,身段柔美,头发乌黑有光泽,皮肤白里透红,眼睛像清澈幽深的水潭。她走在街上,总吸引好多男人贪婪的目光,像蜜蜂见到一朵硕大的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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