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走到小沟塘边,春南看清了来人,走在前面的是朱八斤,跟在后面挑箩筐的是他小儿子朱铁锁。
他忙放下衣服,迎上前去说话,知道他们冬春都要外出要饭,没想到秋收季节就出来要饭了。
到屋里坐下,春南问:“村上秋忙过去了?”
朱八斤头发蓬乱,脸色憔悴,愁眉不展地说:“今年遭大水灾了,房屋庄稼都没了,好多人都死了。”
春南一愣,着急地问道:“发大水了,陈老爷家怎么样?”
“他一家人都死了。”
“那西荷呢?”
“也死了。”春南很是震惊,张开了嘴,睁大了眼睛,眉毛抬起,向上弯曲,他欲哭无泪,抬头看门口,春北没在,大概下田干活去了。
他难过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从五月底开始,天就一直下雨,高邮湖水就不断上涨,涨到与大堤相平也没人管。六月二十六日的早晨,我俩起得早,开门后,听见远处有轰隆隆的响声,还以为打雷,那知道是湖堤决口了。湖水像山倒了似的往下冲,转眼之间,湖下几十个村子就泡在水里了,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几处树头房顶露在上面,水面上到处是死人牲口家具和锅碗瓢盆。”朱八斤边说边抹着眼泪。
“洪先生家怎么样?”春南关心地问。
“不清楚,他家村子地势不高,肯定也淹了。”
“现在你们有什么打算呢?”
“你跟我说过,你们这里地势高河塘多,旱不着淹不着,我们想在这边安家,不知行不行?我大儿子一家四口也过来了,呆在街西头石头牌坊旁边,听我们回话呢。”
春南用期待的眼神看看父亲,蒋康没说话,春南说:“我们逃难路上,因为疲累着凉,我生了病,住在一户人家的牛圈里。过了一晚上,身体没好,一点力气也没有,想多住一天,那人家死活不同意,给钱也不行。我当时就担心,要是到处都这样,我们怎么办呢。好在老朱村上接纳我们,要不然,可能死在外面了。在陈家村我就想,今后谁有难处,我一定要帮,谁不是被逼无奈,谁会背井离乡呢?”
蒋康点点头,看着充满期待的朱八斤说:“长毛造反,江南人死了一大半,我们村子也死了一大半,好几户人家都死绝了,你们想在我们村上落户是好事,我是欢迎的,我去和村上人商议一下,应该是可以的。”
蒋康把各家主事的男人、女人召集到公屋,说朱八斤一家六口想在村里安家落户,请大家发表意见。
陈老二说:“长毛造反,村上死了不少人,有的田荒着;但人少有人少的好处,人少好过年,还是不接收冈卜人好,绝户人家的房和田给村上人家分分。”
蒋康说:“足寒伤心,人少伤村,人多好种田。村里人少,要办大事情难,不说别的,和别的村有矛盾,打架都打不过。上次赵家村来人,差点被人家踏平。”
白圆圆说:“冈卜人穷,冈卜来要饭的还有偷东西的,何家庄还是现在这样好,都是本地人,知根知底的。”
有好几个人赞成白圆圆的意见,反对接收江北人,蒋康没想到有这么大的阻力,他说:“不要把冈卜人都当坏人,坏人是少数,江南人也有坏人。居桥头有好几家冈卜人,我们都认识,不都是老实巴交的,这就叫橘生淮南则为橘,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春南在他们村上生活了三年多,了解他们的情况,都是老实的种田人,他们家被大水冲没了,所有家当都挑出来了。人生无家别,多可怜啊!我们不接收,让他们去哪儿呢?”
几个反对的人不吭声了,蒋康继续说:“我们中国人乡土观念根深蒂固,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土窝,没有巨大的灾难,不是万不得已,人们是不会背井离乡,到举目无亲的地方安家落户的。长毛来了,我们村上不是也有不少人出去逃难吗,也是得到外地人关照的,将心比心,我们是不是该接受老朱一家?”
蒋康威望高,人们敬重他,大家见他坚持接收,说得也有道理,也不好反驳,多数人同意蒋康的建议,把绝户的康明福家三间草房给朱家住,他家的六亩地也给朱家种。
住康明福家隔壁的李金霖坚决反对,他原想占有康明福家的房子,可是又不好明说,他只好找别的理由,他说:“以前新人进村,都要过三关,现在不过三关了,也要比一比本事,有本事就收留,没本事就让他们滚蛋!别成村里的负担。”
他这么一说,有几个人赞成,说:“这有必要,新来户总得有长处,总得对村里有好处,总得对村上人有帮助。”
“比什么呢?”蒋康问。
“你是村长,你定。”
“都是种田人,就比干农活吧,让他们家出一个人,村里出一个人,比试一下。”蒋康说。
村上人都同意,蒋康就让春南去找朱八斤说这事。
朱八斤一听,头就大了,他焦虑地说:“农活都会干,也不知道哪一样比你们村里人强。”
“我看见你?河泥和撑船都挺厉害,现在不?河泥,就比撑船吧。”
朱八斤没有信心,他忧心忡忡地说:“江南水乡,江南人弄船厉害,怕比不过。”
“我有数,春北不比,别人赢不了你,就这样吧。”
“好吧。”朱八斤无奈答应。
两天后的上午,天气晴朗,比赛撑船在大塘进行。
两条两头翘的?河泥木船,停在大塘东侧,比赛的两个人,分别手握竹篙站在船尾,等待蒋康宣布比赛开始。
朱八斤穿一身打补丁的旧灰布衣服,裤管卷起,露出粗壮的腿肚子,他身材高大,肩膀宽,脸大肤黑,下唇比上唇前突。和他比赛的是李金霖,他自以为自己撑船快,也怕别人比赛不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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