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码头用青石砌成,三十几丈长,有七八条船靠在码头边,黄麻做的缆绳套在岸边短粗石桩上,清清的湖水轻轻拍打船帮,船微微摇晃,如家中摇了一会快停下的摇篮。
再往前看,有一苇滩,芦苇高大茂密,青色连天。绿水映着天光,水中有一群野鸭觅食,一会儿慢慢游,一会儿潜下水去,好半天才从很远处钻出来,甩一下头,“苦啊、苦啊”叫几声。
苇滩前方有一条小渔船,船头一人撒网捕鱼,船尾一人撑篙稳住船,一人唱起渔歌:“江湖多白鸟,天地有青蝇……”
尾音拉得长,余音未尽,另一人接唱:“铁怕入炉呦,人怕落套呦……”
春北看了好几条船,问了好几个人,不是船上没人,便是货没装完,要等一两个时辰装完货才走。
只有最南端一条船,舱门开着,船夫说马上就走。船上已上了两个客人,是母女俩,坐在船舱一侧。
“去哪里的船,经不经过陈家村?”春北问头戴旧草帽,光脚站在船尾的黑脸汉子。
黑脸汉子对春北说:“去扬州的船,路过陈家村,上船吧。”
“多少钱?”
“随便给,反正是顺带。”黑脸汉子慷慨大方地说。
春北和西荷上了船,黑脸汉子用竹篙将船顶离岸边,放下竹篙开始摇橹。坐在前舱板上的一个脸上有疤的中年汉子,爬上舱顶,将灰白色布帆升上桅顶,船借风力速度快了,浪拍打着船头,发出“哗哗”的声响。
这是一条不大的客货两用木帆船,船舱封闭,分隔成前中后三个舱,中舱最大,两侧钉了一尺宽的木板当板凳。中舱的一端有七八袋粮食,像大米又像麦子
春北和西荷在母女俩对面坐下,将布袋搁在身边凳上,两人都看了看对面的旅伴。母亲四十多岁,身体微胖,态度温和;皮肤白净的女儿十四五岁,梳两条小辫,两脚不大,似乎已裹了小脚。
三个舱都有门隔开,中舱的两个门均是铁门扣,门锁在外,通前舱的门已经关上并用铁扣扣住,只有通后舱的舱门开着,可以看到摇橹的人在一下一下摇橹,身体随橹前倾后仰。
他似乎心情很好,先是开口大笑一阵,接着哼唱起十二月花名:“一月水仙是淡妆,二月迎春是海棠,三月桃杏花如锦,四月牡丹生浓香,五月石榴红似火,六月荷花满池塘,七月葵花向太阳,八月桂花流芬芳,九月菊花黄金场……”
春北听唱歌人的口音,不像江北人,看那一双脚,也不像常年弄船的人。
皇塘东街码头常年有渔船和货船停泊,那些船工不穿鞋,脚背很黑,脚板很宽,皮肤粗糙如树皮,脚趾张开。黑脸汉子的脚不宽,脚不黑,脚趾还贴在一起。
他想起城里的告示,又想起陈千旺说的事,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做绑票生意的土匪吧,不然怎么这么大方,钱随便给?
此时,后舱侧门开了,出来一个癞痢头小伙子,个儿瘦小,他坐在两舱间门槛上,背靠着门框。
春北看到船没有与岸堤平行,而是往湖心驰去,就大声问:“船往哪儿开啊?”
“往江都啊。”
“我们不往江都,我们到陈家村,沿大堤往南。”春北说。
“不去陈家村!”癞痢头仰头回答。
“那位师傅说经过陈家村,带我们的。”
“他说你就信啊?他让吃屎你就吃啊!”癞痢头心情愉快地说。
“你说的什么话!不走陈家村,靠边!我们下。”
“你家的船啊?想上就上,想下就下啊?到江都转一下,不要船钱。”
癞痢头起身,“咣当”一声关上舱门,从外边“咔哒”一下,锁上了锁扣,他脸对着舱门缝,得意地说:“知道长毛么?我们是长毛,杀人不眨眼的,你们都老实点,不老实就杀了扔湖里喂鱼!”
春北还真猜中了,真遇上绑匪了,这下如何是好?
打瞌睡的三个女人惊醒了,睏倦被吓跑了,女孩“呜呜”地哭了,她不敢大声哭,抽泣着问母亲:“妈,怎么办呢?”
母女俩是湖东镇上人,也是听说船经过湖东镇才上的船,没想到受骗上了贼船,母亲搂住女儿,故作镇静地说:“没事,不哭。”她嘴上这么说,眼泪却忍不住流出来了,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蓝布衣服上。
疤脸汉坐在舱顶上,他的身子移动的声音和说话声舱里人都听得清楚,他脸上肌肉凸起,开心地笑了一阵,得意洋洋地对摇橹的汉子说:“运气不错,搂草打兔子,弄到三个女人,一个男丁,二十两银子没问题,哈哈哈!十网九网空,一网就成功!”
摇橹的黑脸汉子恭维道:“大哥快赶上诸葛亮了,说有鱼真有鱼,真等着了。不过,两个年轻的卖给快船太亏了,多漂亮水嫩啊,白萝卜一样,真是好货,卖到常州窑子里至少一个十两,两个年轻的没开过苞,大哥,你不先开**?”
“过了江再说。”疤脸汉回答。
坐在后舱的癞痢头说:“正好三个,一人一个,大哥先挑。”
疤脸汉骂道:“臭癞子!过了江再说!”
摇橹的问:“男的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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