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荒这三年,饥饿留给人们的印象太深了,所以即使生产队发了粮食,也没有谁家敢吃干饭的,大都还保留着这几年的习惯,每顿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点粮食做糊糊喝。
周家的粮食分得不少,虽然不能保证经常吃干饭,偶尔吃一顿还是可以的。可是在给周红香家送去那么多以后,粮食就捉襟见肘了,据周阳兄弟俩私下议论,周家现在的粮食将将够全年喝糊糊的。所以,今天这顿干饭就显得太难得了。早就不管厨房活计的周老太太亲自上手,量米放水都谨慎得很,就怕做糟蹋了一锅干饭。
饭菜出了香味儿的时候,请来吃猪肉的乡邻也陆续到了。虽然这样的年月,吃一顿猪肉是人人期盼的事,但来的人并不多,都是各家来一个男人,有的今年没有年猪的人家,一个人都不来,找各种理由推脱掉了,就怕白吃了人家一顿猪肉没法还上。
这些可爱的人们,这些受尽困苦的农民,他们的眼睛布满沧桑,他们的面容暗淡黑瘦,他们的举止也不符合文明人所谓的礼仪,可他们任何时候都没有忘了自己的教养与矜持,他们坚守着自己的底线,这是他们挺直腰杆站在亲朋邻里间的底气,也是他们唯一能传承给子孙后代的东西。
杀猪菜很快就上桌了,周家东西屋炕上、地下各放了一张桌子,四张桌子上坐的都是今天来吃猪肉的客人,周老头和周春发作陪,其他人都得等客人吃完了才能吃。
三家屯这边的杀猪菜都是一锅出。先在大锅里煮肉和骨头,看差不多熟了的时候下酸菜,酸菜煮好了再下血肠,一大锅咕嘟咕嘟散发着肉香和酸菜特有的刺激人唾液分泌的酸爽味道。
不能上桌的几个孩子都馋得转磨磨,却不敢在厨房转悠,只能屋里外头地来回跑,眼巴巴地等着客人吃完了好轮到他们。
周红英拿着一块肉骨头眼泪汪汪,任她馋肉馋得眼睛都红了,可就是吃不了,急得她气急败坏,找茬揍了周玲和周霞好几顿。
周军看着周红英手里一直不吃的肉骨头来回转悠,被周老太太一烧火棍给打了出去。
有外人在的时候,周老太太还是很在乎自己形象的,除非像上次被王凤英逼急了,否则基本不会撒泼骂人。
终于等到客人们吃完走了,周家的女人和孩子也能开始吃饭了。
还是分两桌,周老太太带着周红英和男孙们坐炕桌。儿媳妇们带着孙女们坐地桌,周晨抱着周晚晚不撒手,周老太太瞪了他们几眼,最后撇着嘴不搭理他们了。
两桌的饭菜都一样,猪肉和血肠都是单独挑出来切片装一盘,再加上一大盆炖酸菜。
当然,一样的饭菜。量上却差别很大。周老太太这一桌饭菜都不限量。猪肉和血肠也是装得满满的两大盘。儿媳妇们那一桌也没说要限量,可只有一小盆干饭和两个盘子底儿的猪肉和血肠,唯一能称得上不限量的就只有那一大盆酸菜了。
周老太太一宣布开吃。周军就从炕上蹲了起来,一口几大块肉地往嘴里塞,周富也不管其他的东西,一口一口不停筷子地往嘴里夹肉。
周阳和周晨先是一愣。周晨最先反应过来,他把怀里的妹妹往周阳怀里一放。筷子刷刷刷雨点一样一阵忙活,自己和哥哥碗里一会儿就堆了冒尖的肉和血肠,然后又把妹妹抱过来,笑嘻嘻地问她:“想吃哪块?”
周晚晚看着她小二哥的样子笑弯了眼睛。周阳也失笑,摸摸妹妹的头,又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弟弟几块。才低声说道:“吃吧。”
周老太太和周红英对桌子上的事视而不见,她们面前单独放着两盘子肉和血肠。不用跟这几个如狼似虎的男孩子抢。
广告位置下